首先出城的是两冲骑兵,甫一出城就分散开来,一部向东、北、西三面疾驰而去,一部则缓缓而行,在距离北城门大约五里的地方结成三排横阵。不久,东、北、西三面都有侦骑回报――未见敌踪!
城头上,一身银甲的左宽在得到副帅的点头示意后,挥动了手中的令旗。只听城东内一阵马嘶人喊,一群群提盾挺矛或举着鸟枪、扛着抬杆的步兵在骑马军校的引领下跑步出城,很快就结成了一个个刀盾在外、长筅居中、火枪弓弩在后的方阵,而方阵之间又像有什么东西联系起来一般,很有规律地形成一条弧线,隐隐护住了城门口。接着,“得得”的马蹄声和“嗨?”的号子声起,车右营缓缓出城了。这个装备了十六位神威将军炮、三十二位大佛朗机和一百余辆偏厢战车的车右营,才是左俦手中真正的王牌!
随着马拉大车的出城,步兵方阵开始缓缓前行,而远处担任警戒的骑兵们更是“呼啦啦”地抢先探路、开道。
左俦眯缝着眼睛默默地数着出城的战车,当数到九十九时,他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流来,立时就有亲兵伸手到他腋下,将这位已过壮年却身披重甲的副帅大人扶起。
城下,一位黑盔黑甲骑着黑马的黑脸将领勒住调转马头,带着几个骑马的军校一齐向出现在城头垛口处的左俦抱拳作礼,高声道:“卑职镇东营参将周良臣,携标下七千儿郎向副帅请令出战!”
左俦手扶雉堞,双目紧紧地逼视着参将周良臣身边的那个络腮胡子冲校――谷成,牙帮子扭动了几下,回道:“良臣呐,切记步步为营!切记!”语毕,他挥了挥手。
期待着副帅激励军心的周良臣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再次向城头作礼后,利索地一提缰绳调转马头,大喝一声:“走!”
脚步铿锵,蹄声如雷,城下掀起了一片烟尘。尘雾散去后,周良臣等将弁已经远去,只留下步兵和车兵们规规矩矩地保持着阵列,向大兴堡缓缓北进。
银甲锦衣的左宽抬手挥散腾上城头的灰尘,偏头看了看脸色沉重得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来岁的父亲,忙劝慰道:“父帅,此战必胜!您就放心吧!”
左俦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远处飘扬的旌旗和涌动的人潮,良久,又用手背擦了擦有些酸涩的眼睛,才似乎自言自语地道:“有五年了,有五年了吧?”
左宽没有弄明白,小声问道:“父帅,什么五年了?”
“你舅父大人故去五年,咱们也有五年没有出过城门了!”左俦苍老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感慨,眉头奇怪地跳动着,声音也有些发颤:“想当年,王大人要一举荡平辽东,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你舅父大人就死在广宁城下,唉!今儿,今儿会不会是有一个广宁呢?”
左宽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摆手支开几个随从后,凑近左俦小声说道:“泽哥派遣的那个谷胡子说得有理,只要拖得鞑子几天功夫,这仗也就打完了,指不定又是一次大捷呢!”
左俦轻轻地抚摸着腰间的刀鞘,灰白的眉头拧紧了,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是恨不得立时杀了谷胡子的!可是儿子却不明白老父的心意,这,让他有些失望。
“当年广宁之战,王大人是指望着察哈尔的十万铁骑,可林丹汗只派了一万骑兵助战,败了,败了,败得很惨!如今的刘泽,唉!也跟察哈尔扯上了,还弄得鞑子大军压境……”左俦抬眼瞟了瞟若有所思的儿子,心道:但愿你能想明白,老子就再提点一下吧!“察哈尔信不得!决计信不得!打鞑子,还得靠大明官军、靠汉人!”
左宽低头道:“父帅,儿子有些不明白……”
“说吧!”
“大凌河城与大兴堡本为犄角,鞑子两白旗围了大兴堡,大凌河驻军理当增援,这,跟蒙古蛮子怎么扯上了?”左宽说着话,扶了父亲的胳膊,将他引到马扎前坐下,又道:“鞑子出师已久,人马疲惫、锐气已失,诚如泽哥托谷成所言,以疲惫之师谋攻大凌河城、进而锦州,未战先败!”
左俦失望地摇摇头,深呼吸一口气后,才故作平静地道:“败?鞑子就算打不下大兴堡和我大凌河城,也吃不下周良臣,他大可以纵马东归啊!何败之有?反观我们,就算坚守城堡不失,也是败了!败了啊!败家子啊!”
最后两句话,左俦说得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某人撕碎一般。
左宽这才明白过来――父帅根本不想跟鞑子开战!更不想跟鞑子玩儿命似的开战!对他、对左家来说,两万军队就是私家,是商人手里牟利的营生。只要军队在营生就在、利益就在!要是军队打没了,左家凭什么在这里呼风唤雨呢?军队的损失就是自家的产业损失,怎能不心疼呢!?
看着儿子的神色变化,左俦微微点头……
却说率部出战的周良臣这边。
护卫着重炮结阵缓行的队伍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大凌河城北二十里的王家堡。王家堡与大兴堡一样,本是大凌河城的外围军事据点,也相当的坚固,却在一年前,也就是左俦奉调出关之际,被鞑子连同旧大凌河城一起给夷平了,只剩下一片残砖破瓦。
一名军官策马赶上周良臣:“禀大人,弟兄们都又饥又渴、疲累不堪,该扎营造饭了。”
周良臣用马鞭指着王家堡的废墟,向身边的军官、亲兵们道:“传话下去,侦骑十里,全营依王家堡残垣结阵!待本将检视过后才可造饭!谷成……”
谷成目送那些军官和亲兵们四下走远后,双腿轻夹马腹靠拢周良臣,恭声道:“卑职在!”
“此地距离大兴堡三十里,距离大凌河城二十里,应该可以了吧?”周良臣不等谷成回答,又道:“按照你们游击大人的说法,增援只是做做样子,吸引鞑子而已。此处地利于我,正可结阵应敌。我看,你速速回报刘小将军,本将就在此地迎击鞑子!”
谷成的脸色有些为难。他看看一脸认真的周良臣,又看看远处七倒八歪的军兵们,心知这车步兵跟骑兵不一样,不能指望他们继续行军,再向北一点点了。真要是把这些车步兵累倒了,鞑子骑兵一个突袭就可以打垮这七千人马。可是……援兵仅仅开到王家堡,鞑子会来吗?
车步兵们在军校的吆喝下行动起来,他们用铁链将一百多辆偏厢战车链接成一个圆阵,能发射开花弹的神威铁炮也分为炮身、炮座两部分拆卸下车,炮口面对阵外安放,放好火炮之后,炮手和夫杂们还得卸下车上装载的火药、子弹等物。结成圆阵的战车还装上围板,围板上有开口,那是大、小佛朗机、一窝蜂火箭和重型机弩的射孔。战车之间不过两步的距离内,是重重叠叠的刀盾手、长筅手、鸟铳手、弓弩手的阵位。在野战状态中,就算休息时,这些官兵们也必须留在阵位上待命。骑兵们则远远的、稀稀拉拉的停留在圆阵外围,形成一条警戒线。
谷成看着乱纷纷的结阵场面,勉强地点点头,向周良臣抱拳道:“周大人,卑职这就去知会刘小将军。您可要小心鞑子啊!”
周良臣故作镇定地挥手道:“速去,鞑子来了我也……”
“大人!你看!”一名亲兵手指西北方向惊呼出声。
周、谷二人转眼一看,只见西北方向的骑兵们在旗号指挥下突然收拢了,又分成左右两拨,唿哨着向远处奔驰而去。
谷成咕噜一下翻身下马,扑倒在地侧耳倾听。
地皮在微微震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