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并不很大,就算繁华如扬州、余杭,这么些天只怕也已一一逛尽。周缙那硕大的脑袋想不出,身边垂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溜达。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地照顾着这个姜家上下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孩。
这一日清晨,起身后,流雪端着精致的镂花盘子,静候在夏氏屋外。
“夫人,起了么?我做了莲子粥,可以端进来吗?”
夏氏房门在流雪尚在说话之时便已由姜彤打开,“流雪姐姐,进来吧。”小女孩笑得如同屋外晨光下盛放的芍药,两个辫子还未编完,松散散地垂在两边。夏氏亦已立在一边,带着笑上前,接过她手上的盘子。
“流雪,都说过了,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却说流雪来到姜家数月,每日如此。就算姜家之人再多苛刻,对流雪亦难生出片句挑剔之词。夏氏说话间,端起碗轻轻吹吹尚且冒着热气的粥羹,慢慢地一口一口喂着着姜彤。
“夫人,还是我来吧。”立在一边地流雪,笑着伸出手,接过夏氏手中白瓷雕莲碗,随即挽起裙角蹲下身子。“彤儿,姐姐喂你吃。”小女孩没有答话,只是仰着头,张嘴吃下勺中的粥水。夏氏笑着看了一会儿,便自取另一碗慢慢地坐着喝起来。
不知是小女孩的确饿了,或是流雪喂食而显得格外配合,一碗粥很快就喝完。姜彤伸出肉肉的小手随意地把粘着米粒的小嘴一抹。回头向着母亲笑道,“娘亲,我出去找周叔叔玩去了。”说着也不等夏氏答话,便跑了开去。
待到夏氏放下手中地碗,寻出门口,穿着猩红纱衣的女孩已经跑出了院子。流雪笑笑,“夫人,彤儿爱玩便由她去吧。”夏氏似是无奈地笑笑,“我就怕她疯野了以后心收不回了怎么办?”
“夫人多虑了。”
夏氏转而看向流雪,似笑非笑。
“都来了这么久了,还这么生分?”
于是流雪很快便红了脸,低着头只顾去蹭阶边阴生的青苔。
姜府外院,姜舒单独命人腾出一间屋子让周缙居住。
是日,被朝阳面的窗户透入的阳光晒醒的周缙,粗粗地抹了一把脸,便听得远远的一声声“周叔叔。”继而随手抓起一块饼就着隔夜的凉茶三两口吞咽下肚。
房门纹丝未动,小女孩垫着脚尖,把脑袋搁在窗棂上,咯咯地笑着。在周缙吞下第三块饼准备抓第四块时,小脸开始有点搁不住了,慢慢地垮下来。
“周叔叔,你还要吃啊。”周缙闻言顿时收回了刚刚伸出去的手,讪笑着,搓搓手,“不吃了,不吃了。”
很快,姜彤便拉着周缙的手,两人出了姜家大门。甫一出门便可见一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很是嘹亮,于是,很快姜彤便不走了,悄悄拉两下周缙的衣角,“周叔叔你身上有钱么?”周缙不知就里,摸摸自己腰间,点点头,“有的。”小女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两只手抓着周缙粗糙带着厚茧的巴掌,“周叔叔,我想吃糖葫芦。”现在周缙明白,适才为什么眼前女孩问自己有没有钱了,暗暗疑惑着是不是大家族中的小孩子都这么精明,掏钱走向了小贩。
倏尔,一只手一串糖葫芦的小女孩便一蹦一跳地在街上走着,一面走一面含糊不清地唱着小曲。周缙想不通这糖葫芦就这么好吃,于是自己回头又掏钱买了一串。
于是当杨尚卿看见二人时,这一大一小,两人抓着三只糖葫芦正啃得起劲,姜彤一边吃一面挥着犹拿着半支糖葫芦的手,“文浩哥哥,你别管我们,我就来看看。”
却说周缙买了糖葫芦后,被姜彤白了一眼,小声嘀咕了句,“这么大的人了还吃糖葫芦。”周缙还想辩驳几句,心想为啥自己就不能吃呢?小女孩另一声便教他哭笑不得,“二十多岁了,还和我一九岁小孩吃一样的东西,臊也不臊。”
很快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两人便感觉到无聊,准确的说是姜彤这个小女孩觉得无聊了。于是小女孩眼珠一转,提议道,“周叔叔,不如你带我去文浩哥哥那里看看去好不好?”恰巧周缙也对那个李陟和自己捡回来的孩子颇为挂念。两人遂一拍即合,叼着糖葫芦走向了城南何岳的住所。
两人到时,杨尚卿正随着何岳练习击剑,但不同于姜家暗香疏影剑的飘逸轻灵,何岳所授之剑法,杀伐之气甚重,招招攻其要害,虽在练习,外人观之犹在搏命。
夺命之剑稍有不慎,纵然师徒之间只在相互拆招,但由于姜彤在侧,杨尚卿少不得些许分心,肩头便被何岳用剑脊重重一砸,手中剑吃痛落地。停下后何岳知晓缘故,但杨尚卿从师父的神色明白,师父并不会因之放过自己。
老规矩,落剑后,杨尚卿必须持续快跑一注香的时间。在一边看着的姜彤有心为他求情,可是看着面前神色严肃的何岳,还是将话语咽回到肚子里。
一注香的时间,说长不长,是在觉得看得没意思的姜彤拉着周缙又吃了三根糖葫芦,回来看时,杨尚卿已经跑完了。但是说短却也着实不断,这一会跑下来,杨尚卿早已精疲力竭,若不是何岳不许跑后坐下,此时的他早已仰倒在地。
何岳见状,亲自回屋中倒了一大壶茶水,慢慢的一碗,还腾着热气,十一岁的男孩,也顾不上烫,两口灌下。待到他差不多喘过气来,何岳示意他坐下。
“文浩,还记得当初你对我说过什么吗?”咂一口茶,何岳盯着眼前少年的眼睛。
“记得。”提及这,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
数月前,杨尚卿还记得师父将执意要学杀人的自己带回家,那一天,他这一辈都不会忘记。
“你识字么?”
他点点头,盐城的家中虽非大户,但父亲还是执意让他随城中唯一的先生读书。
很快,师父便扔过来一叠手稿。他记得那全是师父手抄的《史记》,其中有《项羽本纪》、《高祖本纪》,《留侯世家》、《淮阴侯列传》、以及《刺客列传》。
“给你一晚上,明天告诉我,你究竟想学什么。”
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这五篇文章还是颇显晦涩,一直到四更天,他才一知半解地读完。
翌日清晨,不敢多睡的他,早早起身,便看见师父正在练剑。练的正是日后自己学的剑法――毫无花俏,招招夺命。
“想好了?”须臾,师父一路剑法舞毕。
“恩,想好了。”他看着日后的师父,目光坚定。
何岳嘴角弯了弯,却没有笑,“那告诉我,你想学什么?”
他看了看师父手中泛着晨光的铁剑。
“我爹常说,我很笨,一点不聪明。”说着,他伸出手接过对面递过来的铁剑,笑了笑。
“所以,我选择最简单的方式,报仇和报恩。”
何岳此时笑了笑,“你选择作荆轲一样的刺客?”
“不。”他摇摇头,“我要做聂政。”
就这样,杨尚卿开始了他艰苦的生活。何岳是见惯生死的老江湖,戎马半生,把以前用来练兵的方法全部用在了他身上。
他的刺出的剑,越来越快,但何岳似乎从来就没有对他的进步感到满意。一天一炷香,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
“老实说,你跟了我这几个月,有没有厌烦?”杨尚卿看着师傅,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有何岳知道,一直以来,他似乎逼得太紧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缓缓地少年摇摇头,何岳甚是惊奇,他盯着弟子的眼睛,那神情清澈而肯定。
“为什么?”何岳第一次发现,他有些不懂自己这个徒弟。
“不为什么,”杨?卿自己又倒了一碗茶水,“李大哥救我的时候,帮我取了字。告诉我,从那天起,我就已经成年了。”
“文浩哥哥,你练完了没有?和我出去玩吧,我请你吃糖葫芦。”此时不远处的小女孩挥舞着手中一根尚未吃的糖葫芦,笑着朝他喊着。可惜小女孩很快嘟起了小嘴,因为她看见小哥哥摇了摇头。
“我还要练,小彤你先去玩吧。”
“不,文浩,你还是和小姐玩去吧。”
“啊?”杨尚卿很是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仿佛自己听错一般。却见何岳微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去吧,小姐在等你呢。”
看着自己小姐拉着自己的弟子蹦蹦跳跳地走了,何岳捋了捋胡须,咂了一口茶。
十一岁就算再早熟,到底还是孩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