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嘻嘻哈哈的你,总爱假想分别后的情景,可一旦真的化作现实,留下空空虚虚的我,唏嘘着低唱这一曲结局的哀歌。
“流雪,世载哥还会回来的,不是吗?”
二月初五,惊蛰。宜,出行,上任,会友,上书,见工。忌,动土,开仓,嫁娶,纳采。
这一天,下着小雨,天蒙蒙的,昨夜的春雷把躲藏一冬的虫豸惊醒。“天终于渐渐暖了。”敲过早钟之后,园慧法师带着李陟走到镇北边。自打从芜城回来之后,园慧就准备着带他北上云游。
“师傅,让我再看一会儿,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李陟默默地驻在镇外,凝神向镇中望去,眼中的房檐屋瓦,花木虫鸟,分外教人留恋。扯一扯身上的衣角,咬一咬牙齿,双目一紧,毅然转过身去。“师傅,我们走吧。”
“世载,你舍不得?”园慧拇指拨弄着那串伴了他几乎一辈子的佛珠,轻轻咳了几声,抬起头看了看。“不知不觉,这一生就快过去了。”除却早年外出云游的那段,园慧法师这一辈子都在这兰山镇中静静地念经、敲钟。“世载啊,我本想等你二十岁再带你出去,可是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再过一年只怕要走也走不了了。”
李陟看着师傅额头上的皱纹,回想着自己小时候,发觉师傅是真的老了。
若世间一切,都是平等的交换,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那时间呢?岁月把曾经的拥有都转变为失去,作为回报,师傅得到了什么呢?似乎只有额角的皱纹。
李陟走至园慧跟前,动手帮师傅理了理衲衣。
园慧笑了,笑得温醇而祥和。
李陟拉起师傅的手,“我们走吧。”
“师傅,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蓦地开口,园慧看着自己的徒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李陟昂起头,傲然地翘起嘴角。“我会回来的,一定。”
细雨中,师徒二人的身影,在声声鸟鸣之中,和着远方的树影,慢慢模糊,消失在地平线。
早课之后,姜舒匆忙来到法灵寺中,悄然立在大殿门外,没有诵经之声,片刻之后,缓缓地推开门,大殿空无一人。只有园慧手书佛幡被姜舒推开门时带进的风所撩起,微微摆动。
应当发愿愿往生,客路溪山切莫从头再眷恋。
自是不归归便得,故乡风月直须全体总亲承。
“唉,他们走了。”
你要走,我不去送你,你回来时,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要去接你。
在清晨的轻烟细雨中,园慧师徒静悄悄地离去,这一天姜舒都过的恍恍惚惚,从前不知道,现在身边猛然间少了一个人,是寂寞,还是冷清,姜舒说不上来,只觉得胸中堵着一块,压抑着,很是难受。
黄昏,寒鸦鼓噪地掠过天宇,姜舒带着一壶酒,来到以前和李陟嬉笑打闹的溪水边,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溪水东流。
流雪去书斋寻人不见,得知李陟今日离去,自携着篮子,带上糕饼来到水边。这是两人之间的一种默契,找不到对方的时候便来这溪水边看看,往往能够找到。
“你来了。”她无声地在他身边坐下,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灌一口酒。
“世载哥走了。”他似是自言自语。
“我知道,先生告诉我了。你以前告诉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怎么现在轮到自己了,还是看不开?”她并不多做劝解,也不教他要少喝些酒,只是说着拿过他说中的酒瓶,自己灌下一小口,呛得连连咳嗽。“这酒好烈。”
“我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我生下来时我娘就去了,五岁时,我爹也走了,今天世载哥,”“不,世载还是会回来的,这不一样。”她打断他的话,却见他手一挥,示意她不要再说。“听我说完。世载哥也走了。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小时候,我回过头看看身后,有世载哥,有师傅。如今还有你和师傅,但是师傅总有一天会先我而去。也许有一天你也会离去,只留下我,孤身一人。”他怔怔地看着水心,手中的酒瓶倾斜着,酒水一滴一滴溶入溪水。
“我不是怕离别,我怕的是,有一天,我猛然回头,发现我的身后已经再没有一个人。”
她笑了,把头轻轻放在他的肩上,从背后慢慢地搂住他。
“不会的,我会让你知道的,在这个尘世间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回头,总有这么一个人在你身后,默默地等你。”
天色越发昏暗,两人相拥着看着夜色降临。
“伯策,天黑了。”她缓缓地帮他整理下头上散乱的头发,从篮子里取出糕饼。
“恩,今天的月色很美。”接过糕饼,他小口地咀嚼着。
“村子里的人说,月初时对着上弦月许愿的话,就会实现的。”她双手合拢放在胸前,闭上双眼,默默地祈祷着。
“你在许什么愿呢?”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她用狡黠的目光看着他,嘴角调皮的弯起,宛如新月。
“傻女孩。”他笑着摇摇头,吃一口糕饼,在灌下一大口酒。
伯策,我还能有什么愿望呢,只想这一生可以静静地看着你。
你在千寻之下,我在水中等你;你在烈火之中,我在灰烬中等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