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城县最大的宅院薛府内,此时正是一派紧张忙碌的情形。主院的一间上房早已被布置成了产房,房间里几名丫鬟在稳婆的指示下正不断地端着热水过来,床上的产妇神情痛苦,脸色发白,双唇几无血色,双手紧紧地装着床单,一次次地在稳婆的指示下用力使劲,但现下看来早已疲累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房间外,几个男子正在院落里焦急地等待着。这几个男子年龄不一,有的已经四五十岁,有的十七八岁,还有一对看起来不过四五岁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男童。
那十七八岁的少年皱着眉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去问问情况怎么样了。”待那丫鬟去后,又对身旁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道:“三叔,这都快两个时辰了,不会有危险吧?”
被他叫做三叔的男子也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模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倒是坐在院中石桌上的另一个中年人对那少年宽慰了几句。这时那对双胞胎男童也围到了中年人身边,其中一个扯了扯他的长袖道:“二叔,娘亲她怎么了?”
“你娘亲没事,三郎乖,和弟弟先回院子去。”中年人摸摸那男童的脑袋柔声道。
“轰!――”一道惊雷猛地在天空炸响,余音隆隆,久久不散,震得人耳膜发麻。院中众人都不禁抬头望天,只见天空中黑云涌动,电光隐隐,随着忽起的大风,似乎随时要降下暴雨来。如此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看得众人都是心头颤颤。
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刚刚那少年派去询问情况的丫鬟快步而出,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喊道:“生了,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
半月后,梁楚边界邺门关梁军大营内。
梁军主帅薛德良看罢手中的家信,不禁朗声大笑起来。坐在旁边的一位白面长须、身着长袍的中年书生微笑道:“薛将军家中可是有什么喜事?哦,我记得将军出征时曾说过,薛夫人已有七月身孕,算算时日,想来定是桓城有喜讯来了?”
薛德良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拈着颔下白色长冉,晃了晃手中的信道:“军师所料不错,确是桓城来信,芸娘又为我添了个大胖小子。”
听到这话,书生的心里第一个反应却是:“又是男孩?!”也无怪乎他会这么想,这薛氏一门,从薛德良这代开始,就从没生过一个女孩。薛德良自己这一辈是三个兄弟,除了一个哥哥尚未成年便已夭折外,其他两兄弟共有五个孩子,全是男孩,而薛德良也已有四子,加上这次添的新儿,共是五子,薛家这代十个孩子,竟无一例外都是男孩。当今梁国皇帝就曾因此与薛德良立约,若薛夫人这胎生的是女儿,便与今年刚两岁的太子孙定亲。薛德良已有四子,加上两个兄弟生的也都是男孩,倒是也想这胎能添个女儿,谁知竟又是男孩。
“不知将军准备给贤侄取什么名字?”书生好奇的问道。
这薛德良是当今梁国陛下的拥立功臣,当初陛下尚是礼王时,他便随陛下一起东征西讨。十八年前,薛德良刚得第一子,其时他正与陛下进攻梁国东面的林氏三兄弟,他也是如今日般在营帐中收到家书。薛德良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齐整,陛下便自告奋勇为他的第一个儿子取名。因当时与林氏三兄弟的战事正进入胶着状态,陛下便给薛德良的儿子取名为镇东,希望能顺利拔掉梁国东面的这根毒刺。
说来也奇怪,就在陛下为薛德良儿子起名薛镇东后三天,战事便发生了峰回路转的变化,林氏三兄弟居然内讧。薛德良抓住这次机会,用计大破林氏三兄弟,由此连战连捷,成功在半个月内平镇梁国东面三州十六郡,那次战事的成功,也使得当时为礼王的陛下愈为先皇所器重,最终立他为太子。
数年后,已为太子的陛下再次挂帅出征与南面来犯的楚军战于窀州,副帅又是薛德良。就在两军激战互有胜负之时,薛德良家中又有喜讯,夫人为她诞下一子。这次陛下也是抢过了薛德良次子的“灌名权”,为他取名平南。神奇的是,数日后梁军果然大胜楚军,斩八千余,俘两万多,使得楚军数年内不敢来犯,这一战也使得朝中反对陛下为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之后没多久,先皇驾崩,陛下顺利即位,再没有亲自挂帅出征的机会,但给薛德良儿子取名的爱好却留下了,不仅薛德良的儿子,连他的五个侄子也有三个是陛下起名。十年前,薛德良原配夫人病殁,一年后陛下便为薛德良赐婚,而后没多久,薛德良的继室薛陈氏便为薛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于是陛下又为薛德良的这两个儿子分别取名为安西、定北,其寓意自然是希望能借此保佑梁国四境安定。
不过东、南、西、北都已经被命名了,这第五个儿子,又会取什么名呢?听到军师的问题,薛德良面色不由得有些复杂。
“名字嘛……倒是不急。”薛德良拈须沉吟,心中却是担心,陛下他老人家,该不会给老五取名“灭楚”吧?
……
桓城县薛府。
府上新添的小少爷五郎现在是府中各人最大的话题,不仅他出生时天有异像,而且出生后不哭不闹只眯着眼睛四处看,最后稳婆往他小屁股上拍了下,倒是让他出声了,不过也只是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便又没了动静。
薛德良的夫人薛陈氏看到儿子这般状况,心下担忧,也顾不得产后身子虚弱,将孩子留在她的房间亲自照料。不过这五郎倒是很省心,平日里基本上一天十二个时辰要睡到十个多时辰,醒来后就咿呀几声要吃的,吃完了就安静。反正听到他出声,不是肚子饿了就是要大小便。一个月下来,几乎全县都知道薛府的这小少爷颇有灵性,族里的长辈们都是频频来看,不过五郎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就算是醒来,看到外人在,基本也是眯着眼睛左顾右盼,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不管别人怎么逗弄也不出声,只有母亲薛陈氏亲自抱着的时候,才会偶尔咯咯笑两声。
薛陈氏看到儿子和自己亲,倒是也蛮高兴的。不过她已经生过一胎,府里这几年也有其他的新儿诞生,虽说知道新生婴儿嗜睡,但却从来没看到像五郎这么安静的婴儿,当初三郎四郎这两小家伙可是把带他们的奶娘折腾了个惨,心中不禁有些担心――五郎该不会身体有什么毛病吧?
不过不管薛陈氏怎么想,或者用什么方法来逗弄刚刚满月的五郎,这小家伙仍旧是我行我素,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没事时发发呆,不哭不闹,安逸得像个老太爷。
刚摆过满月酒后,写着五郎名字的信件便到了桓城,不过这信却不是从梁军大营孩子他爹那来的,而是从京城皇宫里来――果不其然的,他们的梁国皇帝陛下又抢着为薛德良的新儿子取名了,而不出薛德良所料的是,这位迷信的皇帝,居然真的给他的老五取名“靖楚”!
半月后,梁楚边境的楚军主力忽然有几部撤退,而后所有的来犯楚军都陆续退去,究其原因,竟然是楚国皇帝驾崩,诸子为夺皇位内乱。薛德良决定果断出击,一举夺下邺门关外楚国六郡之地。而让薛德良哭笑不得、让京城的皇帝仰天大笑的是,从后来楚国细作发回的线报看,楚君驾崩之日,正是梁国皇帝陛下为薛家五郎命名的信件发往桓城之时。
薛家的新生儿,再一次成了梁国皇帝心中的“福将”,大喜之下,皇帝大嘴一张,就要把自己已满五岁的九公主文秀许配给刚两个月大的薛家五郎,最后还是在文秀公主生母德妃的劝阻下才没有真的颁诏,不过却是对回京复命的薛德良亲口承诺了这个婚事。至于女方比男方大五岁这个问题,这位乐昏了头的皇帝陛下却是一点都没考虑。
被封为皋郡公的薛德良回到桓城后和自己的老五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亦是颇具戏剧性,我们的薛大将军满心欢喜地从夫人手中接过睡眼惺忪的薛靖楚,哈哈笑着就亲过去,结果没想到儿子挥起巴掌就往他脸上拍去,紧接着抬起小脚踹了他下,甚至还给了他兜头一脸的童子尿,咿咿呀呀地直往母亲那挣扎。
几个月大的婴儿拳脚软乎乎的,打到脸上自然是如搔痒般,不过那一脸的童子尿还是让薛大将军、现在的皋郡公颇为狼狈。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们薛家的儿子,今后定又是我薛家的一员虎将啊!哈哈哈哈,芸娘,你不是担忧道五郎不好动,怕他手脚不便吗?今日你看看,这小子健壮的很啊,哈哈哈哈!”薛德良倒是很看的开,接过身旁丫鬟的毛巾擦了擦脸,拈着湿粘在一起的长须大笑起来。
而薛夫人芸娘抱着儿子也是十分惊奇,从出生到现在,不管其他人怎么逗弄,都没见儿子有过这么强烈的反应。况且之前也有其他府上的女眷和他的婶婶亲过他,他也都是一副不吵不闹不爱搭理的模样,芸娘看看儿子,再看看咧着嘴大笑的丈夫,只能把他归为父子间的奇妙感情碰撞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