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二水溶探春日前同薛蟠说好,请他代为向宝珠施以援手。彼时虽已说定,事后细想,却又觉得似有不妥。因想虽则同“同乡”,毕竟不曾好生相处过,对方为人心性,不过道听途说。便是自己看得见的,也只一星半点儿,未知他私下究竟是甚么人。故而略放了一两天的心,复又不安起来。可巧这日芙蓉来探,看茶让坐毕,两人一处说话儿。芙蓉道:“我依姑娘上次说的,不单只扎花儿,试着用珠子串簪子。用料虽不甚好,喜在模样儿还成,卖得倒比绢花儿还强些。”因见探春并不在意,便晓得这位姑娘还是老脾气:并不要自己谢她,只望她捡些外头的新鲜事来听,遂将近来听到的事剔去那粗鄙不文的,捡了几桩说出。所说的几桩琐事,探春并不感兴趣,只随意点头,胡乱听着。及至末一件,方凝神细听起来。待芙蓉说完,探春问道:“照你这么说,那边府里珍大奶的妹子,眼见竟是快要出阁了?”芙蓉道:“虽未得准信儿,不过也快了罢?否则她家姑爷做甚拿了那许多东西过去。”说着一笑,道,“那边府里为着丧事好一通忙乱,却盘活了两家人,倒也不错。”探春也无暇细问另一家是.谁,只默默想着,那位老乡倒是没说谎,果然悄悄替尤氏姊妹铺好了路。那样一双姊妹花他都不曾染指,想来宝珠一个小小丫鬟,他自是更看不上眼,不会起甚坏心了。思想明白,又不免为自己这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径、生出些许羞惭来。但到底心事已去,顿觉轻松。当下便含笑同芙蓉说起闲话儿来。忙乱多日,不觉便是引丧的正.日子。起灵当日,诸般现赶着做出的执事陈设,光鲜锃亮,自不必多说。更热闹的是许多官客皆来送殡,上至公侯郡王,下至王孙公子,不可枚数。主人乘的大轿,家人坐的大小车辆,细细一数竟不下百余乘。连带各色仪执护随等,浩浩荡荡直摆出三四里远。灵柩走出一程,又见道旁各家已设下路祭。贾赦贾.政贾珍三人忙一一入祭棚致谢。行至第四座,却是北静王水溶所设,更又闻报说北静王亲至。贾珍听得,急命行灵行伍前面驻扎,自同贾赦等迎往轿前,以国礼相见。前面外客相见,早有人报与后方女眷知晓。彼时邢、.王两位夫人俱在,听说如此如此,也不甚在意。宝玉在侧,因他早听闻这位北静王年少才高,更兼之品貌风流。每每渴慕一见,却总因被父亲拘束着,无从得会。正暗自懊恼间,却忽见贾政竟然亲至,急急命他.换下素服,前去相会。宝玉这一喜非同小可,忙忙换完衣裳,便同贾政往前去了。这边探春与凤.姐同坐一乘,前方种种事体,自有人来报与凤姐知道。凤姐因听闻有许多要员来送殡,又闻说皆夸赞仪仗齐整,行事章法分明等,不免暗自得意。但掐指算算时辰,却又有些忧愁,悄声道:“再这么着下去,必是要天黑透了才能散呢。”探春道:“凤姐姐若是累了,不妨小憩一会子,横竖前头还有一会儿呢。其间有事,我叫醒你便是。”凤姐听了笑道:“早还说要你莫跟来,有这份心意,便在府里也是一样的。现儿看来,不但可卿承了你的情,连我也得了你的益呢。”说罢果然闭目而歇。不消片刻,便闻鼻息沉沉,眼见是睡着了。探春知道这些日子凤姐忙到十二分去,恨不得能一个身子劈成两半使。看着她沉静睡脸,全无醒时的神采飞扬,当日听闻她放债之事时曾生出的那份无力,此刻尽皆化作无奈。但不久之后,这份无奈却又化成了担忧。车轿停了半晌,复又缓缓起行。这时,有婆子来报,说某家堂客在轿里坐得久了,头昏沉得厉害,预备回去歇息,特向家主人告罪请行。向凤姐讨请示下。探春听完,连忙侧身去唤凤姐。不料叫了几声、甚而还贴到她耳边喊名儿,凤姐却还是不醒。探春见状,不由一惊:难道连她也病了?刚要吩咐停车,找人上来照看,凤姐却在此时悠悠转醒。闻说自己方才竟然叫不西,愣了一愣,脸上也露出紧张之色,却是稍纵即逝。只一瞬便笑说自己无事,不过睡得沉了些,全是探春多心了。虽晓得她要强的脾气,探春依然忍不住劝道:“凤姐姐,若是不自在,便莫逞强撑着。”凤姐听了,一双吊梢眼立时瞪得溜圆,说道:“我早说了无事,姑娘怎的不信?”她身子原本就不甚健壮,自掌家后又颇费了些心力,偶然不免有气短心慌的症兆。只因素来要强,从不肯受人褒贬,故而每每强作无事人一般,挣扎着不令旁人看出。现儿被探春看出端倪,唯恐就此坐了实,虽头还有些昏沉,身上也软软的懒动,仍是强挣着一下站起,以示无碍。车子虽宽敞,毕竟格局不高,故凤姐只能半弯着腰向窗外的婆子说话儿。不想只说了半句,探春也是豁啦一下站起,拽住凤姐的胳膊,悄声儿问了她一句话儿。凤姐听罢,面色微红,略作迟疑,方才低声回了一句:“还未到日子呢。”闻言,探春脸色顿时一凝,示意凤姐且转过身来,指着墩垫说道:“既然月信未至,凤姐姐你瞧这是甚么?”凤姐依言低头一看,登时心中一个机灵。因丧事所需,一应陈设都换作素色。由是,一抹殷红在那雪白的墩垫上格外显眼。纵是凤姐惯经风浪,乍见如此,不免也有些慌张,一时间心中翻来覆去,只有当初小产后大夫所说的话儿:冲任受损,气血受阻,不能固摄统血。今后切不可太过劳心劳力,否则癸水无信,日后许会酿成崩漏之症,恐有生养之虞。再想想当日大夫留下的养生方子,甚么调和充任,甚么养血归经,自己初时也还记着,时时煎了药汤来吃。但后来自觉好了许多,惟恐再吃药,别人便要笑话她落了病根子,索性便绝断了。今日见这毛病又犯了,不由暗悔起来:早知如此,当初管别人说甚来?何苦为自己找罪。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转眼便被凤姐抛到了脑后。她清清嗓子,定了定神,说道:“偶然忙些,一时时日不准,也是有的。”遂命那婆子去叫跟自己出门的丰儿过来。一时丰儿来了,依言取过衣裳包儿,也不令车暂停,于颠簸中将衣裳换了,再命丰儿原样儿包出去。行事极是快捷。探春见她苦撑,且硬做出一副苦无其事的样子。因晓得她的脾性,知道是越劝越要争强要胜的人,便不再多说甚么,只于沿途照看着。不时有嫂子们来回报说些琐事,便依照平日所见、默记于心的惯例打发了,意思不令凤姐再劳神。如此又行了个把时辰,中间途经农家院舍,凤姐也不顾夫人们皆说不消,以宝玉为辞,赶紧小憩一回。直至日影正投,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的行队才终于到得铁槛寺。当下自是又有一番操持规矩,种种繁文缛节,也不消多记。待到礼事皆毕,已是傍晚时分,来客纷纷告辞。邢、王二位夫人见诸事皆妥,且凤姐又说要留下照看,自是放心,便也预备着要回去。临要走时,却不见了探春,连忙打发人四处去找。外头找人的丫鬟忙得团团转,探春却是窥个空隙,独个儿抽身来至一入寺便看下的小偏房内。寺中主持与青年和尚们,因恐冲撞了女眷们,做完法事后便避了出去。只留几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看顾着送水引路等事。这小偏房内守着的,正是寺内年纪最小的一个小沙弥。见探春进来,只当她走错了路,忙低头小声说了,欲待引她出去。不料,探春听罢却笑了一笑,自袖中取出一串碎玉珠子络成的小吊坠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那沙弥毕竟年纪小,寺中纵有各处募来的善款、百姓许愿捐出的爱物,莫说轮不到他,连看一眼都难。见了那其实不算太名贵的小玉饰,便再挪不开眼。待探春许诺说只要跑一次腿,传一句话儿,玉饰便可归他,他立时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急切问道:“女施主要弟子带话给谁?”探春悄悄指了个地方,说道:“那里面现在只有一个人,你进去告诉她,若不想变得和她同伴一样,今晚便留下来。”小沙弥应声而去,不消片刻便回来。得到准信儿后,探春又吩咐他不可将今日之事告诉别人。想想犹不放心,因又恐吓道:“若你敢说出我来,我便说是你偷了我的东西,因怕被罚,才扯出来的白话。”瞧着小沙弥稚气未脱的脸上诚惶诚恐,指天划地的发誓绝不会说出半个字,探春心中虽微有不忍,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安置妥当后,她方回到后院。见她现身,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簇拥着众星拱月般将她送至王夫人面前。王夫人见她回来,倒也不恼,问声“可是绕迷了路”,便催促着快些动身,否则天黑前到不得城中。探春见宝玉在侧,颇有恋栈之意,便问道:“二哥哥可是想在这儿歇一夜?”宝玉正犹豫不决,瞥眼见秦钟在隔窗外听见这话儿,正冲他打眼色,一个“是”字堪堪将冲到嘴边,却又听探春问道:“今儿我恍惚听见,往日二哥哥常提的那位北甚么王,特特邀你相见呢。二哥哥今儿可算遂愿了。”宝玉一听,登时忘了方才应下秦钟住一晚再走的话,欣然说道:“是啊,承蒙他不嫌我粗鄙,还赠我一串圣上亲赐的鹡鸰香念珠。过会儿到了家,我便去向父亲要来,给三妹妹看看。”一时车舆齐备,动身前宝玉又差人去找秦钟。少时人来回禀道:“秦相公说要再守一夜,请夫人与公子先行。”王夫人在旁听着,夸了几句秦钟有心,便携宝玉等乘舆而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