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答道:“今儿珍大哥哥过来请安,听说向老太太提起义忠亲王的话儿来。太太也晓得,老人家总爱愁着后首,我估摸着,今日之事便是从这上面来的。”
那义忠亲王之事,王夫人已从贾政处知道了。闻言说道:“若是如此,也是老人家思虑太过了,咱们家上赖皇恩,又有一个在宫里,哪里就愁到那地步去了?”
凤姐笑道:“虽是如此,但只是买些田地来放着罢了,倒也不惊动甚么。我瞧老太太很看重这事儿的,还说得空要同老爷太太们商量呢。故而我才过来给太太通个气儿。”
王夫人听了,便说道:“既是老太太决意如此,我们也不好违拗的,况又不是甚么难事,你瞧着先打点打点,届时这边一说合,那边便去采办,便可省事了。”
见吩咐,凤姐都一的答应着。末了见王夫人无话,方告退了,仍旧回去料理事务。这边宝钗同王夫人坐着,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因见她面有色,王夫人便说起义忠亲王之事来。
宝钗默默听着,完了因见姨娘感叹世事无常,遂应声附合几句,心中因也有些感触。挨晚回去后,薛蟠因过来她面前,吞吞吐吐半晌,方说出无法入选之事。
薛蟠本是下一条心来,拼着要同这心思缜密的妹妹对讲道理了。不想宝钗知道后,默然半晌,说道:“毁是如此,也是天意命难以违逆。”语罢便不再提这事。
薛蟠听得大奇,又悄悄打量她神半晌,因心里发虚,也拿不准这妹妹究竟是真作如此想,还是只是虚应着。宝钗却被他瞧得不耐打发他说:“哥哥近来忙得很,趁晚早些歇下养足精神,明日好往铺子里去。”薛蟠只得答应着走出来,到底不放心,又相请母亲过去陪宝钗说话儿,抱怨时替为开解开解才回屋休息。
说凤姐这边,晚上同贾琏一道用了晚饭,见他挨搭着过来说话儿,也无暇理论两人间原正积着气、自己暂不理会他,说道:“我有事同你商量。”
自当年凤姐小之后说要正式为平儿开脸收进房之事便就此搁下。这院儿里再无人敢提。只是贾琏虽敬畏娇妻。到底积习难改。且当日同平儿也是过了明路地。偶然得空。便不免要动些手脚。
这回因姐晓得了他两个又在一处。那醋意便翻涌了上来。虽只骂了平儿未骂贾~。但每日总是不同他说话他如何低声下气地承让陪笑。只作不见。贾琏正无计可施间。忽得了凤姐这一句。顿时心花怒放。只道凤姐是放过他了。遂涎着脸挨上去道:“什么商量不商量地。没得生分!凭二奶奶有甚么事都给你料理了。”
凤姐冷笑道:“只怕你没这个能耐!”遂将今日贾母吩咐之事细细告诉了他。又说“太太也说了。此事但凭老太太作主。料来若是问到老爷那里爷也再无二话地。只是咱们却怎么办呢?”
贾~道:“地还没买来呢。你就愁着日后如何分租子了?也想得忒早了。”
凤姐听罢伸指在他额上一戳。嗔道:“我是那等眼浅手短之人么?别你自家盯上那点儿租子。便打谅得天下人都同你一样呢!我是问你。若此事个操办起来。这项银子却往哪里去取?少说也得几百亩地。到时又得两三千两地花头呢。”
贾琏道:“上头既指派下来。自然也会有个来处。你又白操心了。”
凤姐冷笑道:“上头纵然指派,但帐册却在我手上呢。你也不是没看过,你且说说,现儿若是取了这钱,往后其他地方若有急用,那怎么办呢?”
贾琏回想一番,说道:“哪里就了这一点了?若真有急用,届时再想法子不迟,不定那时又得了其他进项呢。我说你也忒多虑了,银子哪里有长久囤下的?虽未长脚,不也都是来了又去?来来往往,总是不愁后路的。”
因这几年操持家事,凤姐不觉渐渐在钱财上看得真了。且因见家中进项渐少,但诸般用度,仍皆按着先时祖宗留下的规矩,并不能俭省。虽一时倒还不愁,长久如此下去,只怕后手不接。但这事又不好向贾母王夫人等说,否则纵然长辈不怪罪,旁的主子和底下人未免又要嚼舌头,说她不会当家。故而每每将就混磨
有悄悄藏在心里罢了。
今日原是思量许久,有心要同贾~合计合计,要他想个法儿,怎么得在贾政等面前提上一声半声的,或裁减用度,或另寻进项,好歹另能有个法子,不承想贾~却毫不在意。见状,自家遂也冷了心肠。因发狠一想:横竖这是你贾家,纵赚进来也不是我的,我又何苦操这份心?遂打消了这主意。
凤姐既已拿定了主意,任贾~说甚么,也不大在意了,只管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那贾琏宽慰她一番说些现成话儿后,拈了颗松子仁儿送进嘴里,又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生钱的法子,只说一桩:你不见外头多少人单靠放债发了大财的?这事只消有一点子积蓄便可做起来,利又高,手又狠,但凡被他沾上的,怕不刮进来一层皮肉呢。只是这事未免太损阴德,且也不好找人出面。那人既要有本事找得到急等钱用的,又能期满时全数将它收回来。再者,纵然有人可用,你焉能放心将本钱交与他呢?不怕他到时卷包儿跑了!”
凤姐原本懒懒倚在靠枕上听着,听至此处,不觉坐直了身子。思忖半晌,笑着啐了贾~一口:“正经主意想不出来,只管拿些混话来晃点。”
贾~本也只是随口一说,闻言笑道:“有你在,还怕什么好法儿使不出来?我原是靠你提携上来的,自然不能抢了你的功劳、赶压过你去。”
凤姐听罢,笑骂声,便着小丫头上来宽了衣,先自去歇了,当下一夜无话。隔日清早却将平儿找来,吩咐一番,命她去将来旺儿找来。
当下趁这空当儿,凤姐先事厅将几件要紧事料理了,后便说要家去小歇一会子。回来后果见来旺儿早等着了,便摒退下人,只留平儿在旁。先夸赞来旺儿一番,说道:“我素日便瞧着你是个有能耐的,这些年承派下去的差使,你也办得不错。我考察了你许久,如今要派你另为我做件事,不知你肯不肯?”
来旺儿虽得惑,口里却不得不应着。待凤姐说了请他出面放债之事后,方放了心。因思量一番,想到若做此这件事来,自己或也可得些好处。刚要答应,却听平儿劝道:“此事听着虽无不可,但究竟还不甚细备,奶奶再想想罢。”
凤姐听了说道:“天下的事,要是讲起细备周到,不细不行的话,这世上便再无可行之事。”说至此处,她瞅了平儿一眼,“你做的事情,难道也是桩桩件件细密筹备下的不成?若果真如此,我倒小瞧你了。”
儿因近日贾~之事,原自有些心病,正不自在间,听了凤姐话中有话,便缩声不敢再劝了。凤姐遂命来旺儿道:“你今后得空只管去外头打听着,看谁要使钱了,不拘要多少,只管到我这里来拿。只是记得一件:放出去的钱务必要收回来,若有收不回的,便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来旺儿连声应,又听凤姐说了利钱几何、另吩咐些话后,才磕头去了。这边凤姐分派已毕,自回去继续料理家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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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惜因秦钟之事,想着要同秦氏说一声,好令她心里有数。本是隔几日一去她那边的,当下便等不得的来了。因她本是宁府的小姐,平素也是常来常往走得惯熟的,门上的婆子丫头等晓得她脾气,也不去替她引路。只是未免在心中嘀咕几句,四小姐不是昨儿刚来过,怎的今日又过来了?
来至秦氏院里,却听下人禀道少奶奶往会芳园里去了,又说稍后便至。
惜春便坐下等着,忽又想起前儿一盘残局未了,便走至窗下来看。见那棋子已经收了,回想一番,便揭开小藤盒子,将水晶棋子一颗一颗拈出,重打起谱来。
一时残局重设已毕,又细想了半日路数,留心揣摩了几招后手,却总不见秦氏回来。惜春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大冷的天儿,往院子里看什么去了?”便要往院子里去寻她。跟来的小丫头劝了几句不见听,便取过披风来替她穿好。方待伺候着她出去,却被屋中另一个丫鬟拦下:“妹妹且坐着罢,这边儿还是我们熟些,我引着姑娘去便是。”
那丫鬟是秦氏身边一个叫瑞珠的,惜春时常过来,同她自是熟稔。当下遂点头令她跟着出来。那瑞珠又恐自己一个服侍不到,便又拉上另一个叫宝珠的小丫鬟,随着惜春一道,往会芳园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