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问起,薛蟠便站住说道:“已经收到了,日子到了我便过去。”
宝玉道:“那日我也去,不如到时大哥便同我一起过去,倒也省事。”
薛蟠道:“好啊,到时便劳烦宝兄弟给我引路了。”又闲话几句,方才出去了。
因见宝钗也出去同她哥哥说话,黛玉瞅着旁边丫头站得远,悄声问:“你几时同你薛大哥这么好了?”
宝玉道:“一家子肉么,原该比旁人亲热些。”
闻言,黛玉冷笑道:“既同哥交好了,想来姐姐也是定下了。”
宝玉一愣,方甚么,却见宝钗已经回来,遂只得掩了这话头不提。不多时,晚饭便摆了上来。宝玉也不理论旁的,只管同他妹妹讨汤圆吃。薛姨妈见状忙说道:“不独这一碗,还有其他的。”说着命人又舀了一海碗上来,另取小碗一一分与众人尝过。宝玉到底就着黛玉碗中吃了两个,夸了一回肉馅鲜嫩,入味适宜,方才罢了。
一时吃完饭,又酽酽的用过热茶,天色渐黑,他兄妹三个忙告辞回去。薛姨妈亲送到院门口,又打发了几个婆子跟着,命将他们送到再回来。回身后却不往自己屋里去,先往薛蟠房中来。见他正在喝茶,旁边有人收拾着撤去小炕桌,便晓得他也吃过饭了。
薛姨妈便在他对面坐,问他今日去了何处等语。薛蟠见问,一一告诉他母亲,末了又问道:“今日宝玉过来,怎的教他同妹妹坐一处?”
薛姨妈道:“不坐一处。还坐里去?”
皱眉道:“他老大一个人了。站一处只比我差一个头。原也该说起避来。”
薛姨妈道:“你也忒多虑了比你小三岁呢。如今才十三。这么大点地人。讲究甚么避嫌?再者。又不是甚么远亲。原是嫡亲地两姨姊弟里就有这许多讲究了?”
薛蟠将茶杯一放。道:“他那脾气妈也不是不知道。往常那些话儿还听得少了么?既晓得何还说这种话?”
薛姨妈道:“他不过是被他祖母和娘娇养惯了。在女儿行间举止难免有些粘腻。若说真个有甚么。我却是不信地——你以为人家像你?”这话却正戳中薛蟠痛处不说话了。
见他不吭声了。薛姨妈又说了他几句。不外是成日不着家、到处厮混胡闹等语。又说:“读书也是三天打雨两日晒网。高兴了一连读几天。不高兴了成月不碰一下。虽不指望你往仕途上走。到底也该多念几本有货装在肚子里。好歹晓得些道理才是。”
薛蟠原不待理论实在被念得受不了,因说道:“该念的我也念完了既不指望为去考状元挣功名,多念也是无益读反倒伤身呢——母亲的意思我明白,是怕我无事可做,便四处游荡生事。母亲且放心,我不是早说过么?这次上来,正预备新开间铺子,今日我也并不是出去闲逛,却是去料理此事了。”
薛姨妈听了不语,先在心中想了一想:还在金陵时,薛蟠便向她说过这个打算。当时她自是大力反对。因她怕儿子年轻不晓事,折腾一通,最后反倒折了本。不如还是依旧沿袭着他老子的生意作下去,虽然现下比不得以前,平添了许多损耗。但到底还能保底儿,且掌柜伙计都是使唤老的人,彼此熟悉,行事也简便。
但平常虽不大服管、却总肯听她话的薛蟠这次却似是铁了心一般,咬牙定要做成此事。薛姨妈见他又犯犟,任人怎么说,总是不依,也无他法,遂向宝钗说了,意欲让女儿去劝劝儿子。
不料宝钗听后,沉吟一番,反倒劝起她来:“哥哥不是说,要将京里如今赚钱的那两处铺子关了,再来开这个?届时将那边的本金挪过来,这新铺子的钱岂不是够了?纵然折了,横竖也没动到他处。三四千两银子,咱们家还赔得起。
倘若妈只不许他去,恐他又生出别的花样儿想头来,反更不好呢。”
薛姨妈听说后,也觉有理。当下见薛蟠又提起这话儿,也不再似前次那样摇头,放缓了声气问道:“你既想开店,掌柜还可往别的店上调拨个老道的。但可找到合衬的伙计了?一行不比一行,若是挑错了人,极容易折本呢。”
见母亲忽然和软下来,不像从前那样反对,薛蟠心中一喜,赶忙说道:“母亲放心,前儿我已同舅母说过此事,她答应替我找几个可靠的人呢。”
薛姨妈听说是王家举荐人过来,心中固也放心,却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细想半日,问道:“当年你舅舅送信过来,你看后当场撕了信,任我如何骂你,你总不肯说出由头。
每的王家有消息过来,你要么冷声恶气,要么理也如何又请你舅妈给你荐人了?”
薛蟠道:“先时皆因我年纪小不懂事。现今渐渐的大了,自然明白了为人处世的道理。再者,母亲不是常教导我要同亲戚们和睦、要听舅舅的话?怎的如今我听了,反倒又说起这话儿来?莫不是叫我两头难作。”
见他又要赌气,薛姨妈恐他再弄左性,连忙安慰他。说他近来果然懂事许多,又说:“总是你以前交的那些酒肉朋友将你引诱坏了,现既同正经人来往,自然就好了。说来你新结交的那位柳公子,他家也在京城的罢?得了空你过去看他。”因说起这些事来,也就再顾不上细究那点疑惑了。
***
却说次日,三春下了学回来,坐在一处,因说起宝钗之事来。惜春道:“我前几日在家宴上瞧着,宝姐姐怪是和气大方易亲近人的。只可惜昨儿我不在,不得与你们一道过去。”
这话听得探春一笑。因见她并不接话,惜春不免奇怪,想了一想,低声问道:“三姐姐昨儿可是遇见甚么事了?”
这丫头也忒多了!探春忙说道:“快别乱想:姨妈和善周到宝姐姐温柔又忍让,能有什么事?”
惜春却偏生又听出话里话,连忙追问。探春被缠不过,只得将昨日宝玉错口失言、宝钗并不计较之事说了。惜春听罢笑道:“这么瞧着,宝姐姐倒不错。二哥哥这一回莽撞是犯在林姐姐面前,还不知又要怎样呢。”
正说着一语了,迎春忽在地上鳖见个影子其发式身形,应是黛玉,忙悄悄推了惜春一把。惜春先时还不解,后回头一看正见着黛玉,自是唬了一跳,忙起来堆笑问好。又偷偷打量黛玉脸色,却看不出甚么来。也拿不准她究竟听见了没有,心里总是不自在。故而说不了几句,便借故走开了。
见惜春走了春因说要回去睡觉,便也走了中便只剩下探春和黛玉两个。
探春因背地正说着人,防那人却真个来了虽不是自己说的,一时间却未免尴尬。有心也寻个借口抽身走开又担心若黛玉果真听见了那话儿,未免又要多心。但若是就此拿话来辩解,却恐她没听得真,自家反倒先招供出来。
正是进退两难,拿不准该么做才好,遂只得先陪笑虚应着。见黛玉神色如常,并无不妥,才渐渐放下心来,只当她真个没听清那话儿。
坐了一会儿,终是察觉黛玉虽面上淡淡笑着,却颇有些心神不宁。那眉若春山还蹙,眼凝秋水漾愁的模样儿,看得探春怜惜不已。心中也隐隐猜到她的心事,遂决意要开导她,便先说个笑话儿与她听:“我前儿看书,见着一桩旧闻秩事,也不知是谁编派出来的,虽是荒诞无稽,倒也颇有些可笑之处。林姐姐要不要听上一听?”
黛玉便问是何故事。探春说道:“有只老熊,因它一直住在林子里头,这日忽动了心思,想到外头走一走,见见世面。打定了主意,它便拿了一罐子蜜,预备路上好作干粮。诸般收拾妥当,便出来了。
“出得林子,又是荒地。老熊走了半晌,方看见些青田绿地。见田梗子里青的青黄的黄,认不得是个什么,便跑过去看。原来那绿的是西瓜,它又不认得,便摘了一只捧起来来左看右看。不防失手砸了地上,先还吓一跳,后来闻到里面瓜心香甜,便尝了一口,觉得清爽甘甜,比它那蜜强多了,便丢了那蜜,将那瓜尽吃一饱,又抓了两个扛着,这才走开。
“……它又觉着这东西比甘蔗更好,便又将甘蔗扔下,去摘了一堆青木瓜下来,急急往嘴里送。谁想那木瓜瞅着漂亮闻着香,吃起来却酸涩无比,它咬得又急,当下酸得连舌头都绞起来。因它践踏果林田地,未免惊动了旁人,这时众人皆过来探看。见它这样子,皆大笑起来,还有人问它,现在可晓得蜜的好处了?”
听探春娓娓说完,黛玉笑道:“这倒怪奇趣的,只是那老熊最后才醒悟过来,好东西早在它见猎心喜时便丢开了,彼时再后悔,未免可怜又可笑。”
探春道:“可不正是如此呢?原这也只是畜牲们才会如此不瞻前不虑后的,做些没承算的事。人皆是有识见的,且又总肯念旧情。但凡遇见甚么新鲜事,并不会如那老熊般没头没脑就扑上去了。岂不闻俗语有云‘人不如旧’?后来的再好,也灭不过前人的次序去。”
黛玉本是极为聪慧之人,当下听探春说完这番话,便猜出几分意思来了。心头一热,不觉问道:“那若是新人果然好,旧人实在比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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