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辞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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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因宝玉连着挨了他父亲几顿排头,贾母未免心中一打听,才知是宝玉的先生往贾政面前说了宝玉不务正业,只往浓诗艳词上下功夫,故将贾政气得不得了,屡次将宝玉拉去教导责罚。

    贾母虽是心里不痛快,但顾及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便忍耐着且不去理会,只说贾政骂上几顿便放下了。不想这日,宝玉从外书房回来便一直窝在他房里,总不肯出来,也不往贾母面前去。

    因这反常之举,贾母不免生出疑惑来。打发人找了几次,却总回说睡下了,遂命鸳鸯亲去延请,只说:“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如何回来就这样了?便是病了,也先上来给我瞧瞧。”

    宝玉拗不过,只得来了。进来先展着袖子弯腰行了一记大礼,贾母笑道:“猴儿,今日怎的如此多礼?敢是闯了甚么大祸,要求我替你遮掩遮掩?”正说着,见宝玉站直后仍是举袖掩着半边脸,不由心更盛,遂命令道:“闹甚么鬼?快过来让我看看!”

    待他走近了放下高抬着遮掩的手,贾母这才看见他脸上几道紫红印子高高突着,因涂了药膏,更显晶莹透亮,触目惊心。贾母不看则已,一看当即大怒起来:“这是怎么说?同哪家的孩子淘气了不成?快说是谁动的手!”

    但任贾母如何问,宝玉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将他祖母急得不得了。还是鸳鸯有心,悄悄遣了小丫头往外书房去。那小丫头子去了片刻,小跑着回来,喘着气悄悄对她说:“跟着二爷的茗烟说,方才老爷又将二爷叫去了一回,二爷出来时,脸上就带了幌子。”

    鸳鸯一听知道又要生风波了。但见贾母仍在一味盘问宝玉既不肯说出他父亲,又不肯用话混瞒过去,两厢里只是夹杂不清。遂仍只得回明了。

    贾母听罢,连着的火气不觉一并爆发出来口骂道:“小孩子家偶然一时贪玩,总是常情,哪里就值得动手了?谁打小儿不这么过来的?他老子小时候那淘气样儿我现还记着么他自己反倒不记得,倒赶着勒逼起自己儿子来了?”愈说愈气,拿起拐仗便要去找贾政。

    旁边众人皆苦劝着,宝玉也哭着道:“原是孙儿自己不懂事惹得老爷生气。若连老太太也惊动了,那孙儿岂不是该死?再者,老太太若去了,往后再见了父亲,孙儿当如何自处呢?”

    劝之再三,贾母方渐渐平息下来仍是余怒未熄,又将火气泻到了他人身上:“说来也都是那先生闹的家延请西席,皆是尽心尽力尽心血。不独学生敬他,合家子也敬他。不承我家这个说为人师表自当作起尊范来,反学得如那些长舌妇人一般,不说好好教导学生,成日家只管搬弄口舌是非,搅得合宅不宁!”

    说便唤家丁进来。吩咐道:“带我地话给宝玉那先生去:你既是先生。便该拿出师范来。莫要只管调唇弄舌地编派。自己无能。教不出好弟子。反倒派弟子地不是。”

    且不说当下安慰宝玉、又命人拿消血化瘀地药膏来另替他敷上。单说那家仆不知就里。果真去到宝玉业师跟前儿。将贾母之言一字不漏尽皆转述了。直将那老先生气了个倒仰。当下连夜打点行李。次日带着小童。往贾政面前**甩了句“年事已高。请辞还乡”。便径自去了。

    贾政留之不住。又见那老先生气色不比寻常。只得赶紧吩咐下人。匆匆备了车马礼物等。送那老先生出去。自己却回转来着小厮们去打听缘故。半晌。小厮们回来。细细诉说昨日之事。贾政听得面色铁青。却不好指摘母亲溺爱不明。因孙辱师。又闻说贾母生气。也不好再将宝玉唤到跟前教训。只得恨声连骂他几句。暂且罢了。

    却说王夫人也听说了贾母生气之事。忙过来悄悄地询问缘由。得知又是因宝玉之故后。不免责备他几句:“我这边正为你姨妈操着心。你就不能省些事?”

    宝玉亦是十分委屈:“我原也不欲惊动了老太太。后来问我时。我也一直没说话儿。

    但这伤带在脸上。藏也没处藏地。”

    听他说得可怜,又见他脸上红痕未褪,衬着一张雪白的俊秀面庞,十分触目。当下王夫人见此,心疼劲儿便渐渐的上来,说不了几句,便搂着他安慰起来。

    在他母亲怀中腻了一会儿,宝玉因问道:“太太说才说为姨妈的事在担心,是为甚么事?”

    王夫人本不待告诉他,但禁不住他再三询问,便说道:“还是不为你那表哥。原本说现新任的那应天府是你父亲举荐过去的,不想竟是个无用之人:你表哥醉后同人打架,又并未出人命,只因那家人无赖,故而咬着他不

    一件小事,便夹杂不清的料理了一两个月还不得:+耽搁,你表姐便赶不及此次报备入选侍读之事了。你教我怎么不焦心?”

    宝玉并未见过这两位表亲,闻言也不大在意,只因见他母亲唉声叹气的,便劝道:“若是表姐去不成,到时上来了,往咱们家来住着反而热闹呢,可不比往宫里去又更好些?”

    王夫人正愁着,听到这话不由笑了:“怪道你老子要捶你呢,这么大一个人了,经济仕途之事全不上心,说话儿还是这么孩子气。”

    他母子两个正说着话,忽外间有人报说林姑娘和三姑娘来了。王夫人便止住不语,去招呼她两个,说有新得的细巧果子,来尝一尝。

    略坐了一会儿,王夫人因记着贾母昨日生气,便打发宝玉仍去他祖母面前承欢,嘱咐务必哄得老太太开心起来才好。见他去了,黛玉探春两个便也说要过去:“稍后便是饭点儿,一齐走倒省事呢。”

    至出来后,黛玉笑问宝玉:“方才我恍惚听见,又有哪家的姐姐要过来小住呢?”

    见她问起,宝玉也肯瞒,:将薛家之事说了。黛玉因奇道:“既只是酒后打架,你家姨娘怎的至今还料理不清?甚而为此连大事都耽搁了。”

    薛蟠为了香闹出人命一事,探春却是记得的,闻言说道:“可不正是如此?只怕还有别的缘故在里头呢。”

    宝玉道:“姨爹几年前便过世了,每的姨妈有甚么事,总差人过来问太太拿主意。若真有其他缘故,也早该来告诉了,断无瞒着的道理。”

    说着几人便疑惑起来,纷猜测,为何以薛家之势尚不能抹平一桩小小的事件。探春因玩笑道:“可别是像戏本子里说的,招惹到甚么微服出访的大人物了罢?那确是不好办的。”

    宝;道:“又或是惹上了一位肯爱行侠仗义,又颇有智计的侠士,正被人家设法儿作弄呢。原是人家智计高,身手好,又立意要报复,故而总也无法开脱。”

    黛玉却起脸,道:“你们两个,正经人家有事,却拿来磨牙。”说着自己绷不住先笑了,问道,“说得这般活灵活现的,难道二爷连那侠士的名儿也知道了不成?”

    见宝玉笑而不答,又道:“定然是你看了几本野史传奇,便拿来混说了。我却不信,真个有那种书里写的侠士。”

    宝玉听了因分争道:“你又不得往外头去,如何知道没有呢?我如此说,自是有根据的。”见黛玉仍是不信,遂向探春说道,“说来三妹妹也认得这人呢。”

    闻言,探春一愣,奇道:“我认得谁?”

    宝玉笑道:“三妹妹忘了两年前说的话儿?你说曾在古人笔记上看到个柳姓的名字,我听后因爱这名字风雅,便记下了。再不承想近来果然遇见个同名之人,虽只是同音,并不同字,但他那名字,写来却比原先这个更加风流别致呢。”

    听他说起个柳字,探春方记起,应是柳湘莲。也不甚在意,只说道:“难道你单为人家名字好听,便同人来往不成?朋友来往,终究还看内里才好。”

    宝玉道:“我也正如此想呢,果真他不单名字好,为人品性更好。我方才说的那智计过人、身手了得的侠士,便是他了。”

    他方欲待再夸耀,一旁黛玉已有些不耐:“你爱同那些人交往,便只在外头好。将外人名姓带来我们行里,算甚么呢?”宝玉听了,连忙说自己莽撞了。

    探春因见黛玉淡淡的,不免有些奇怪:若是别的养在深闺、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的女孩儿听见这些话儿,早连声追问起来,黛玉却并不以为意。便悄悄问她为何。

    黛玉道:“早些年我同父亲母亲一道,从苏州去扬州时,年岁虽小,却也还记得些路上的事。

    彼时听船家和往来船只上的客人说话儿,便听他们说过许多千奇百怪的事情。其中便有一种人,自诩为侠义之士,实则不过打着这名头行骗罢了。”

    旁边宝玉听着,刚辩白一句:“柳兄并不是那样人。”见黛玉瞪他,赶忙堆起笑转了口风,道:“原来妹妹还有这些见识,怎的以前未听你说过?”一语未毕,自己便先悟到:黛玉远离父亲,只身在此,平日偶然看见与家乡相关的风物土仪,尚不免感慨悲伤。如何再禁得自家说起这惹人忧思的话来?遂赶忙岔过不提,引着黛玉说起别的事来。

    旁边探春见他二人一个小心陪笑,一个故作冷淡实则高兴,不免好笑起来,因说道:“你们慢慢说话儿,我往凤姐姐那里去一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