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景惠养尊处优惯了,从刺客进门到高桥少佐倒下,只看得他眼花缭乱,有如看那西洋景一般,又似身在梦中: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自己没躺下了?
就在他一错神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张景惠长青不倒,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这见风使舵是一方面,识人认相也是一方面。
咦,这不是黑道上的那个张源虎吗?前天我好心好意派人去拉拢他,没想到他实在是不识抬举,被他当场臭骂了一顿不说,今天居然就带人上门来要我的命了?!
张源虎绕过圆桌,站在张景惠面前,手里玩着一把尺把长的小刀子,一脸狞笑:“张长官!张会长!幸会幸会!”
张景惠浑身一阵哆嗦:“你,你想干什么?”
张源虎将脸凑过去,用刀子在张景惠的脸上拍了拍,嘿嘿冷笑:“别怕,兄弟们问你几件事儿,就看你能不能回答得让咱们满意了……可有一条,你要是敢叫,看见你那个狗头军师没?那就是你的下场!”
张景惠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只管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敢情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张源虎四周看了看,把那幕僚尸体上的腰带扯下来,将张景惠的双手结结实实地反捆在椅子上,又拿了块餐巾,塞进了他的嘴里。
武进和那保镖的打斗也接近了尾声。由于呼吸极度困难,那保镖的脸已经涨成了紫酱色,乱蹬乱踢的双腿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武进暗自庆幸,如果不是声东击西偷袭得手,没个十来个回合还拿不下这家伙。他心里这么想着,手底下又加了一份劲。
那保镖自知无从幸免,眼睛流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挣扎着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我,我们,黑,黑龙会,不,不会放过你的!”然后便两眼一翻,喉咙“咕噜”了一声,两腿一阵乱蹬,死了。
武进慢慢松开手,旁边的冼峰不放心,握着刚拔出来的虎牙军刀又给那保镖的脖子来了个开闸放血,这才确认他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见鬼!原来是黑龙会的浪人!说不定还真是个忍者……老冼,要不要再给他两刀,免得他诈尸?”
“倒!你以为这是生化危机啊?”
武进嘿嘿一笑,把高桥也给捆上了,和张景惠并排放在一处。
“张会长,我们希望你能尽量配合,这样我们可以轻松点,你也能少受点罪。”审讯俘虏是侦察兵的专长,武进还只是个半吊子,没经历过实战,冼峰便当仁不让了。当然,武进的历史知识相当丰富,负责甄别供词的真伪。
“还有,记住,如果你胆敢喊叫,就是死路一条!”
张景惠面如土色,连连点头,嘴里唔唔了几声,但是有餐巾作梗,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冼峰从他嘴里抽出餐巾,一只脚踩在他两腿之间的椅子上,手里握着还沾着血迹的虎牙,赞赏地道:“很好,你这样合作的人我很喜欢……现在我问你,你旁边的人是干什么的?”
张景惠眼珠转了转:“噢,他是我在奉天的一个朋友,到这里来做生意,所以今晚我就做个东……”
“哎……唔唔唔……”刀光一闪,张景惠一声“哎哟”被重新塞回来的餐巾堵在了喉咙里。
冼峰的虎牙刀尖上挑着一小块耳尖肉,厉声道:“你撒谎!”
张源虎在旁边唱白脸:“啧啧啧,张会长,这是何苦呢,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是日本人!”
“日本人”这三个字一落在张景惠耳朵里,不啻炸响了个晴天霹雳。原来这些刺客早就知道了真相!张景惠顿时面如死灰。
冼峰二次把餐巾抽出来,冷冷道:“张会长,我再警告你一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下一次再撒谎,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舒坦了!”
张景惠颓然点了点头,一声长叹:“问吧……”
下面的审问便简单了许多,张景惠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一切全都交待了。
原来那高桥少佐是驻奉天的关东军参谋部所派,来哈尔滨和张景惠就东省特别行政区宣布独立问题进行联络的。由于日本军方对苏联一直不甚明朗的态度顾虑重重,担心贸然进入作为其传统势力范围的哈尔滨以及中东路地区会刺激苏军出兵中国东北,而以东北地区关东军区指可数的两万正规军,基本上是不可能抵挡得住苏联远东军区的强大的机械化部队的----几年前苏军装甲部队横扫张学良的东北军,张学良丧师一旅七千之众,全无还手之力,这些可都一分不落地看在日本谍报人员的眼里。
那么,如果在哈尔滨出现一个亲日的“自治”机构,再进一步宣布“独立”,以逐步试探苏联的底线,将是一个曲线救国的好方法。
可是张景惠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非常明白这其中所要承担的风险。虽然他是东省名义上的行政长官,可是军权并不在他手里----没人没枪,在这年头就是个屁。关东军是拨给了他三千条枪,可是没使枪的人,难不成让他张景惠亲自赤膊上阵?所以他才找理由把哈尔滨城内的东北军驻军驱逐出城,急着招募警备队员,充作自己控制的力量。
关东军参谋部,更有可能是板垣征四郎本人,才特地派遣高桥少佐秘密前来哈尔滨,与张景惠商讨如何协调双方的行动和利益。
这些与武进他们采取行动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基本吻合,看来张景惠吸取了血的教训,一心合作,以求生存了。
“那个死鬼是谁?”冼峰一指那个被他一腿砸断脊柱的瘦子。
张景惠迟疑了一下,但是一看到凶神手里那柄匕首上狰狞的锯齿,就立刻屈服了:“他是熙洽的人……”
“呵呵,看不出来,你们两个大汉奸联系得倒挺快的!说吧,熙洽派他来干什么?”
“其实也没啥事,说白了,就是熙洽和我的私交不错,他得了日本人的指示,派人来劝我宣布独立……”
“原来是来拉你下水的!那你怎么说?”
“我们的情况又不一样……他熙洽掌握着吉林全省的军政大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像我,就是一光杆司令!要不然,我还用得着派人拉拢他张源虎!”
武进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说来说去,你不是不想当汉奸,只是本钱不够、日本人给的好处不多罢了!”
这话一语中的,说得张景惠满面羞惭地低下了头。
冼峰把餐巾塞回他嘴里,不屑地扭过头去,再也不看他一眼,“现在,该轮到这位高桥太君了!”冼峰看向高桥少佐的眼神里,泛出了一丝残忍的快意。
高桥不比张景惠,未必会害怕死亡的威胁,所以武进用一条餐巾勒在他嘴里,绕到脑后扣紧,这样既不妨碍说话,也喊不出多大的声音,想咬舌头自尽也不方便。
张源虎弄醒高桥的方式简单而粗暴------抡起桌上的酒瓶就直接给他开了瓢。酒水混着血水直往下淌,看得旁边的张景惠胆战心惊:到底是土匪出身,没素质!
剧烈的疼痛使高桥从昏迷中醒来,血水迷住了他的视线,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八嘎!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如果你们不立刻放了我,你们将遭到可怕的报复!”
武进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活、抑或是色厉内荏的日本人:“报复?呵呵,怕报复就不来收拾你了!说吧,除了想拉张景惠为你们日本人卖命,还有没有别的任务?”
“无可奉告!快放了我!”高桥的眼神左右摇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是在找你的同伴吧?那个黑龙会的家伙?如果是,很遗憾的告诉你,他已经死在我手下了!”
“什么!你竟然杀死了内田君!你知道他是谁吗?”
“内田?内田良平?有什么关系?”
高桥惊讶了:“你竟然知道内田良平?!”
武进一撇嘴:“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黑龙会的头子……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得多!怎么,你这个保镖是内田良平的亲威?”
“嘿嘿,是的,是内田会长的侄子……支那人,你完了,你将面临黑龙会无穷无尽的追杀!黑龙会的可怕是你无法想象的!你,以及你的家人,都别想逃脱!”
武进满面讥笑:“死人会说出是谁杀了他们吗?再说了,黑龙会,难道我会怕他们不成?老子不去找他们的霉头,他们就得烧香拜佛了!”
这听在高桥耳里,完全被他当成了打肿脸充胖子的大话,不过前面半句还是吓得他不轻:“八嘎,你打算杀人灭口?”
一听这话,张景惠的脸色也“唰”地白了。
“是!所以你说不说都没有关系,我们没有时间和你慢慢聊天……日本人,汉奸,死不悔改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决不放过!”
高桥尤自嘴硬:“动手吧!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没有一个怕死的!”
武进笑了:“是吗?想去见你们的天照大神?想进九段坂那儿的那座破庙?”
如果说“天照大神”这四个字还不足以让高桥惊奇,“九段坂”就让他跌破了眼镜:“你,你去过东京都?去过靖国神社?”
武进摇摇头:“没有,不过终有一天,我会去的,会去把那里夷为平地!”
高桥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
“那就不用你管了……我听说,没了脑袋的日本人,他的魂魄就回不到狗屁天照那儿,自然也就进不了九段坂?”
冼峰一扬眉:“有这种说法?那让我来吧,日本鬼子的脑袋,我不是头一回砍了!”
高桥的脸变得比张景惠还要白:“你,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我知道很多你根本想像不到的东西!”
武进不再理会他,几步走到张景惠身边,俯下身,轻轻在他耳边道:“抱歉,让你早死了二十多年,可谁让你是这么个头号大汉奸呢!杀一儆百的道理,我想你应该很明白!不过,这样你身后会少很多骂名,所以,安心地去吧!”
九月二十九日。
南京。
蒋介石在中央军校大礼堂面见学生,面对学生们的质问,蒋介石表示欣慰:“国民政府决非军阀时代之卖国政府,乃惟一之革命政府,决不签订任何辱国丧权之条约,对诸位请愿备战均诚意接受”,但又旋即指责学生“政府同仁,为诸位不断的请愿,不无分去若干时间和精神,以致影响于一切政治与外交之筹划,而敌人反得有扰我懈我之余地,且恐转贻反革命派以利用之机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