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表面的、暂时的平静注定无法维持太久。日落鸟归巢,在和平时期,一支正常外出巡逻的连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是一两个巡逻哨,而是整整一支连队!即便是再迟钝、再愚笨的体系,也应该到了派出搜索部队的时候。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终于隐隐传来了阵阵马达声、犬吠声、马嘶声、人喊声,各种喧嚣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静谧的旷野中分别刺耳。这绝不是什么利好消息,他们必须尽快赶到下一片森林,不然在平坦的草原上,暴露的可能性大大将增加。
在队伍最后押阵的武进抬头看了看头顶,乌云遮住了满天星光,只有月亮偶尔探出头来,匆匆扫视一番,便又急忙缩了回去。视野不良,十几步外便看不清东西,这对苏联人的搜索自然非常不利,但它又是一把双刃剑,同样对九人小队的行动造成了很大不便,谁要是走丢了,绝对是个大麻烦,而且,天气变坏,如果只是阴天还好些,一旦起风下雨,对人的精神和健康又是一种折磨。
小小的队伍穿过半人高的青草,悄无声息地继续南行,借助着月亮那吝啬的光华,远处一大片森林一闪而逝,便又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打头的冼峰突然抬起右手,停住了脚步。
身后十米,第三位的罗立胜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冼峰没有立刻回答,鹰隼般的目光刺透重重黑暗,凝视着前方。终于,一点若有若无、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红点证实了他刚才看到的绝非幻觉。
“前方一千两百米,有情况!”
罗立胜示意其他人蹲下,聚在一处:“小李,看看怎么回事。”
李葆红已经举起了狙击步枪,透过高倍瞄准镜,顺着冼峰手指的方向,一点红光清晰可见:“苏联人!一、二、三,一共三个,有一个在抽烟……他们就在树林边上,林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看不出来……等等,旁边停着两辆摩托车,有一辆带有挎斗,那么最多有五个人,最少也就这三个,应该是流动哨。”
武进嘀咕了一句:“肯定是PMZ-A750,俄国佬的主要重型摩托车……”
罗立胜没好气地道:“是吗?还有什么?”
武进没听出来,仍在滔滔不绝:“波多尔斯克摩托车制造厂制造,采用V型双缸发动机,性能有限、技术落后、质量低劣。一九四零年苏联人获得了德国宝马BMWR71的设计资料和制造技术,次年仿制成功M72,开始取代PMZ-A750……”
“说完了没有?”
这回武进总算听出不对了,连忙住了嘴,讪讪地笑了,好在夜色如墨,谁也看不见。
“不是我说你,都知道你学的是军事史、武器史,可卖弄水平也要看场合不是?咱们现在要知道那摩托车是啥牌子、哪生产的干吗?还一九四零年,现在才是一九三一年!”
周围传来几声压低了的轻笑,张志先忍不住落井下石:“再说了,多了咱们这些变数,你那些军事史的知识就要过时了!啊,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在大海上掀起那无边的波浪……”
“呃”,郑常松做出夸张的呕吐状,张志先笑嘻嘻地拍拍他的后背,两人都低低乐了。
罗立胜冲他们一瞪眼,当然在黑暗中表情也是白做了:“都给我正经点,这都啥时候了,嘻嘻哈哈的!”
武进赶紧岔开话题:“老罗,现在怎么办?把那几个苏联人解决掉?”
“等几分钟,如果他们不走,就只好对不起他们了。”
那三个苏联士兵大概是懒得在黑夜四处里巡逻,直接由流动哨变成了固定岗,赖在林边不走了。
五分钟后,罗立胜等不下去了,远处的喧嚣声似乎更响了些。“小李、小武,我们出发!其他人留在这里,等我们的信号。”说着,“咔哒”一声轻响,给自己的CB65TZ装上了六倍瞄准镜。
三人狙击小组排成一列,武进打头,猫着腰,默默地向前走去。十五分钟后,距离树林三百米。这时候,月亮恰好从云层后游荡出来,将林边的三名苏军士兵照得一清二楚:一个半躺在摩托车挎斗里打着盹,一个背靠在树上无聊地抽着烟,还有一个正好奇地向远处灯光闪烁的天空张望着,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正常派出的流动哨。真是绝佳的机会!
罗立胜单膝跪地,竖起右手大拇指,看着李葆红往右边指指,又向武进做了个往左的动作。两人会意,各自左右散开,相距四五米,同样单膝跪地,据枪瞄了瞄,又看向罗立胜,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罗立胜张开右掌,做了个“五”的手势。两人立刻回过头,再次瞄准了自己的目标。
五、四、三、二、一!武进肩头轻轻一震,果断地扣动了扳机,三声“噗”的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瞄准镜里,那个正在张望的家伙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两眼瞪得溜圆,双臂一张,把步枪扔得老远,直挺挺地摔倒下去。
“解决!”、“解决!”、“解决!”三声低喝同时响起。三人相视一笑,这种距离上的固定靶,不存在失手的可能。
“小冼,小冼,可以过来了,动作要快!”
步话机里传来了冼峰的声音:“好,知道,立刻就来!”
三人直起身子,把间距拉大到十多米,迅速向林边跑去。还有七八米的时候,“哗啦”一声,灌木丛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苏联士兵。他惊讶地看着对面冲过来的三个穿着奇特军服的人,又看了看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同伴,终于明白了什么,立刻抬起了枪口,但是目标的选择让他还不清醒的头脑犯了难,迟疑着移动着枪口。
这个苏联士兵一冒出来,还真唬了三人一大跳,罗立胜和李葆红举枪欲打,武进的动作更快,右手在腰间一摸,一抖手,寒光一闪而过。那苏联士兵也顾不上开枪了,把枪一扔,双手死死捂住插在咽喉的匕首,血沫疯了似地从他指缝里不停地冒出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一棵树上,瞪着一双不甘的眼神,慢慢滑倒,最后头一歪,再无声息。
武进两个大步跃过去,拔回虎牙军刀,在那死去的苏联士兵身上擦了擦,重新插回腰间。罗立胜点点头:“不错,功夫没放下!”
李葆红也冲着武进竖起了大拇指:好功夫!
武进略带得意地一笑:小意思。
三人在左近搜索了一番,再也没有其他苏联人活动的迹象。这时候,后面六个人也跟着上来了,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几具苏军士兵的尸体,尤其是那个被武进一刀夺命、死不瞑目的,几个男兵面不改色,张志先和冼峰甚至还讨论了一番武进的飞刀刀法,两个女的可就有些受不了了。丁玲面色发白,急急地头扭过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那双死鱼眼是那么的空洞无物,仿佛在不甘生命的消逝。罗丝中尉更加不堪,直接跑到旁边干呕去了。
男兵们也顾不上她们,以后面临的环境肯定会更加残酷,只能让她们适应成长了。他们迅速将几具尸体连同摩托车弄进了树林,用枝叶盖好,至少这样可以给苏联人的搜索造成一些麻烦,拖延些时间。
罗立胜看了看军用夜光手表,已经是晚间九点多钟,在夜间往树林里深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那里有太多的未知危险。
几个人碰了个头,商量了一番,一致决定不再前进,就在树林边缘地带休息,等天一亮就继续出发。如果按照穿越前所处的位置,很可能明天、至迟后天就可以抵达中俄两国的界河----乌苏里江。
六个人两人一组,分批值夜。这一天的奇妙经历,让人人都疲惫不堪,虽然危机四伏,苏联人随时可能出现,大家仍然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夜平安度过,灯光和喧嚣忽远忽近,苏联人整整折腾了一夜,不过显然黑夜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使得他们一无所获,也许还在寻找那支失踪的连队,更谈不上搜索到二三十公里之外。
第一声鸟鸣刚刚响起,天刚蒙蒙亮,第三批负责值夜的武进和张志先就叫醒了所有人。吃了些随身携带的压缩干粮和矿泉水,九人小队粗略地掩盖了一下行踪,便匆匆向南而行。
树林里的缭绕雾气尚未散尽,一行人闷头前行,只偶尔停下来略加休整,补充一些食物,以恢复体力。除了不时被惊起的飞鸟和小动物,只听到脚踩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整整一天的强行军,两名女军官在男兵们的帮助下强自支撑,几个男兵也累得够呛,精神最健旺的,就只有训练狂人武进了。好在这一天里都听到没有苏联人的动静,至少说明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天色有些暗了,前方的林木渐渐稀疏,看来快要穿过这片树林了,不知道树木之外,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是另一片草原或是森林,还是苏联人,或者是乌苏里江?
带着忐忑的心情,一行人决定趁着还有些天光再多走些路,争取赶到林子边上,看情况再做打算。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打头的冼峰突然又停了下来,微侧着耳朵,仔细倾听着什么。
他身后十多米外的李葆红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他:有情况?
冼峰摇了摇头:“有水声!”
人人都停下了脚步,竖起了耳朵。的确,隐隐约约地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几个人面带喜色:有戏!要是北斗全球定位系统没有失效该有多好!
罗立胜立刻命令体力最好的武进:“小武,去弄清楚情况!”
武进应了一声,从最后赶上来,扔下多余的装备,轻装迅速消失在前方的夜色中。
二十多分钟后,武进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湿气,“哗哗”的水流声也更响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不是林中的山泉或者溪流。
武进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更加小心地放低身形,借着树木的掩护向前摸去,如果真的是乌苏里江,碰上苏联人的机遇将大大增加。
再往前几十米,透过树叶的间隙,武进甚至已经看到了?洵的波光!他紧跑几步,已经站在了树林边上,数十米外,是一大片浅滩,伴随着夜风,浅滩上密密层层的、高可及人的芦苇轻柔地摇曳着。越过芦苇,平缓的水流、宽阔的水面----这一定是乌苏里江!只要渡过这条大江,就能回到祖国!
武进刚要扑出树林,到江滩上近距离察看一下情况,不远处的马达声给他敲响了警钟:苏联人!
隐身在树后,透过瞄准镜,武进看到几百米外,是一条低劣的土质公路,两辆卡车打着车头大灯,刚好从北面开来,径直开进了一个不大的营地。借着点点灯光,看这边境哨所的规模,大概就是一个加强排的驻地。门口一侧有座哨兵岗亭,另一侧堆着半圈低矮的沙包,沙包中间有个缺口,露出一挺装着两只轮子的机枪,前面居然还有一块防护钢板。
难道是DShKM重机枪?武进仔细辨别了几眼,好在灯光比较明亮,看得相当清楚,他判断出那应该不是DshKM,因为枪膛后方看不到那个突出的圆型装填盖,而且这种越南战争还在使用的重机枪得到一九三八年才会大规模投产。看来是PM1910----水冷型马克沁M1910,由PM1905型的黄铜水套改用钢质水套。这种一九零五年的俄国产机枪结构简单而坚固,可靠性极强,可没有现代某些机枪的娇惯习气。两只钢轮应该是索科洛夫枪架,驻扎在此的苏联边防军大概是闲得没事干,居然DIY,给它装了块保护射手的钢板。
看起来,这里是块不太好啃的硬骨头,尤其是现在队伍缺乏压制性武器。武进想了想,最好还是避开这里,到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适合渡河的地点。
他刚才目测了一下,乌苏里江的流速并不快,每秒大概只有零点六米,这一段的江面宽度在七百米左右,江中间还有一些沙洲,可以充当短暂休息的地方,因此武装泅渡对他们这些特种部队成员来说不算困难,但是队伍里还有两个女人,这就比较麻烦了。如果到了十一月份,江面封冻,过起江来会容易许多。可现在天气初寒,那两个女人恐怕一无足够的体力,二也耐不得江水的寒凉,实在令人很是头疼。伐木扎筏也不太行得通,首先没有伐木的工具,其次动静太大,难保不会把苏联人吸引过来。算了,这个复杂的问题还是回去和大伙商量吧。
想到这里,武进转过身,准备往来路走,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眼角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的江面上动了一下,顿时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艘木壳摩托艇,不是那种两人操作的快艇,而是用中型渔船改装而成,从苏联人的营地有条小道通到一座简陋的木制码头,这艘摩托艇就系在一根木桩上。武进估计了一下,这船坐下十来个人是没有太大问题的。这可是个好东西,只要抢上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江去,把暴露在苏联人枪口下的可能性压缩到最小。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这就意味着必须去啃苏联边防军营地这块硬骨头。
武进慢慢向后退了几步,一闪身,赶回去向罗立胜汇报去了。
“嗯,我倾向于抢船过江。你们认为呢?”罗立胜听了武进的描述,略加思索,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葆红点点头:“我也是。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这里的苏军已经得到了加强警戒的命令,但是他们对我们的情况基本上是一无所知,我们完全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冼峰问武进:“你确定营地只有一个大门出入?”
“确定!只要封死大门,他们就很难往外冲。如果他们爬墙,也容易成为我们的活靶子。”
郑常松唉声叹气:“可惜了俺的A27啊……要是现在还在,冲他们门口一架,一个也别想跑出来!可现在,凭这小枪,”他掂了掂手里的CB65TZ,“可就难说?。”
他说的确实是大实话,正是抢船小队面临的最重要问题之一。一旦压制不住那挺马克沁重机枪,抢不到船是小事,暴露了行踪就麻烦了。
武进想了想:“机枪手总不能一直龟缩在防盾后面吧,咱们趁他露头的时候,先把他和哨兵解决掉。然后把重机枪抢到手,控制住大门。”
张志先不太相信:“在俄国佬的枪口下折腾重机枪?老毛子的东西向来又笨又重,你是专家,说说看,这种机枪有多重?”
“将近一百五十斤吧。”
“蛮牛,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沉的家伙,在人家面前慢慢搬来搬去,暴熊也不行啊,太危险了!”
“马克沁M1910型重机枪虽然重,可不难移动。”
“哦,怎么回事?”几个人都来了兴趣。
“这种机枪有个带两只钢轮的枪架,实际上就是个炮架,可以横向转动,后部还有个U型把手,拖着就能跑,方便得很。”
郑常松也动了心:“咱的A27没了,如果这马克沁好用,咱就抢过来把瘾,还以搬上船去用用。”
“好!就这么办!”罗立胜觉得不能再拖下去,谁知道苏联人什么时候就会追过来,最后拍了板。
武进不放心:“老张,你没问题吧?”
张志先满脸不屑:“还是看不起我啊?不就艘破摩托艇么,驱逐舰我都能开。”
人人一头暴汗,最后那句显然是吹牛。张志先哈哈一笑:“当然我得是船长。”
不过,之前那架米-66直升机确实被他玩得不错,大伙到不怀疑他没法让摩托艇动起来。
既然决定已下,大伙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整理装备,分配任务,准备战斗。战斗任务仍然由六人小队执行,史密斯少校刚留在后面,负责保护两位女军官。对此他并无异议,毕竟双方对各自的战斗方式并不熟悉,如果出现配合失误造成损失,还不如安安稳稳待在比较安全的地方。不过,考虑到九毫米手枪的射程实在有限,罗立胜最终还是给他们三个后备人员发放了人手一枝莫辛-纳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抢到船,就能回到祖国,虽然这个时代的祖国即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可小队每个人的心中,都不禁激动起来。
九月十日。中华大地上,可谓外患方炽,内争又起。
日本东京。
土肥原贤二,这个日军参谋本部派驻奉天的特务机关长,在这一天回到日本国内,向参谋总长金谷范三报告关于中村事件的进展情况:“参谋总长阁下,此事件人证物证俱在,而中国方面完全低估我方的实力,一再敷衍了事。因此,要解决此问题,就必须考虑将满蒙问题根本解决!”
中国奉天。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国民政府辽宁省主席臧式毅,异常踞傲地递过去一份文件:“这是敝国政府对中村震太郎被杀事件的照会,请臧主席查收详阅,并转交贵国政府。”
打开这份所谓的照会,里面的内容态度强硬:一、正式道歉;二、严惩责任者;三、对生命、财产损害予以赔偿;四、保证将来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中国南京。
国民党中央委员李石曾、张继、吴铁城联合致电广州“国民政府”:值此国家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国势危难之际,贵方宜捐弃成见,息兵言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