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曼对自己的身世发起疑问,并在脑海中排演出一部电视剧时,她已经被匆匆换了一个住处。
画桥烟柳,水起微澜,湖中一个小岛,驱舟而上,粉墙内三层楼阁,独成一院,屋里屋外,数十个大大小小的侍僮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除了江映山每日来看,再没有外人来。
看护的人多,话也跟着杂,下人当她小,听不懂他们的话,私下里更是口无忌讳,从哪些闲言碎语里,她逐渐勾勒出一幅世勋贵族的豪门画卷。
什么北府和南府又闹了,小王妃烧了御赐的药方;什么管家的某某爷受了叱责,以后北府由大公子管家;什么某某爷又跟大公子闹上了,说侍儿的月例被扣,结果被小王妃呵斥闭门思过,在房里砸碗说大公子一个男儿家年龄到了还不嫁人;什么大公子消减了府里所有公子的用度,某某公子大感委屈,……总之,就是大公子遽然管家,有人不服,夫郎侍室们争宠宅斗,管事们中饱私囊、狗眼看人、逢迎讨好,下人们趋炎附势……还有十六个大大小小的公子哥儿,受宠的得意,不受宠的委屈,闹哄哄跟戏台子上演的一样热闹。
更多话,便是说暴毙的何氏,什么被提为平夫,以王君之名大葬,不过怕损了小世女的未来的福气,只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许九十九位道士在荷院开坛超度;又有人说,何爷的灵柩是宫里御赐,用雪山的万载寒冰雕琢而成,能保尸身经年不腐;还说相府前的大街只见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来官去,都是来祭吊的人,宫里的贵君若不是身体不好,还不定亲自前来,何爷作为侍儿出身,死后能有这个场面,怎么也算风光了……
从那些话里,可听出伤心者少,看热闹者多,偶尔有人提起何氏暴毙的奇怪之处,马上会被人捂了嘴,个个都噤若寒蝉,不过暗地里,还说有人抱怨。
“戚公公,有人说何爷是被毒死的,会不会是真的啊?”
“要死了,谁给你胆子提这个了,做下人的,想长命最好耳聋目瞎舌哑,你少说些有的没的,仔细让哪个主子听到,被撕了嘴不说,小心连命都没了。”
“什么嘛,你是我干爹,我才跟你说的,大家都觉得很蹊跷啊,何爷身边的人一个不留全部仗毙,连小主子身边的人也换了。干爹,我觉得一定跟余爷有关系,余爷一直瞧不起何爷,暗地里说何爷只有奴才的命,因为侍候过贵君主子才得了小爷名分,这下何爷有了小主子,跟王君齐平,他不知气成什么样……”
小侍僮在窗外嘟嘟囔囔的说着,屋里的几个脸色忽的变了,连忙过去驱人,顺便关紧了窗。
第二天,那个抱怨的小侍僮便消失了,据说因为他敬爱何爷已久,自愿殉葬。自此,那些对于何氏是否死得蹊跷的话再也没听到过,转而开始谈起,何氏走了,以后白曼该会让哪个爷照顾,最后经过讨论,看小王妃的样子,没准不会交给哪位爷,得亲自养在身边。
江映山对白曼不可谓不好,恨不得带着她一起上朝,即使事忙,也一天数次的来看她,抱着她在院子里走动几圈,亲自给她喂乳换衣,清洗身体,一点也不嫌脏,晚上更是直接歇在这里,把公文都带来秉烛处理。处理公文的时候,要是她睁着眼,江映山就会用和缓的嗓音念叨着公文内容,然后说怎么怎么处理更好,讶然当她是个小学生。要是她闭着眼,江映山就会用蒙上一半黑纱的琉璃灯罩隔开光线,轻手轻脚,即使喝茶也小心的不让茶碗盖磕碰出声音,偶尔若有所思的念叨,声音也是低若未闻。有时候,她因为身上的疼痛睡不好,总是被疼醒,憋出一身冷汗,江映山就当她做了噩梦,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口中吟着诗词,在屋里踱步慢走,直到她放松下来。
白曼不是无情的人,这样的关爱,即使从前的父母,待她也不过如此,偶尔想起是她占据了别人孩子的躯壳,虽人非她所愿,但内疚却难以避免的浮起。
慢慢的,白曼习惯了江映山的靠近,将她放入心底家人的那一片位置里。有时对上江映山希翼的神情,她会配合的咿呀喊着,看到对方大笑着举起她,一脸骄傲,便忍不住微笑。
风光招摇的葬礼过后,夏日慢慢过去,白曼被江映山深藏了数月,终于决定在百日的时候抱出给人看看,炫耀自己有个谪仙下凡的女儿。
恰逢十五中秋,江府大宴宾客,满朝文武齐出,便是帝王也白龙鱼服,私下前来。
在大宴之前,还有一个仪式要举行。
十四那夜,天落黑不久,江映山就回来,亲自将刚洗干净的白曼剥得光光,放在不知名的乳液里泡了半个时辰,然后清水洗净,却不给她着衣,只用正红色的丝绸层层卷着,以黄带缚住。要不是年龄实在太小,白曼真觉得自己像是去给皇帝侍寝的妃子,剥光洗净打包,包裹外还用红绸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水桥,聚水以成桥。
白曼第一次见到所谓的仙术,湖岸与小岛之间,一座碧水凝聚而成的长桥横跨其上,比起现代那些跨江大桥更加雄伟、精致、古色古香,一时间,她看得转不开视线。江映山抱着她踏上水桥,脚下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却不会往下沉。
坐上四人抬的肩辇,周围一群侍儿丫头,或提着琉璃宫灯,或执着拂尘,或捧着巾帕,乘风而行,踩着夜色过了水桥,穿行在桂香萦绕的花园中,看得她眼花缭乱,直叹仙境亦不过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停在一座山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