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老扁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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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9日,常德已经是一片焦土,城区已经无一桩完整的建筑。每个人心里的明白,援军是不会来了,这个“天炉”的炉底已经薄得像一片纸一样,但是就是这张纸,仍然在日军116师团的全力进攻下坚持着。余程万向第六战区长官部发去了电报:“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第七十四军万岁,蒋委员长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日军每次进攻前,都会向我们喊话,客气地请我们撤退,语气几乎下作。我们回敬他们的是各地方言的咒骂。日军116师团长岩永汪严格执行横山勇的命令,围三厥一,打开南边的出口,从其他三面猛攻我们的阵地,企图赶我们出常德。

    我的三营坚守着中央银行主阵地西侧的最后一个外围据点,老四他们带回来的子弹,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我把剩下的人混编成几个排,由军官士官带队。在每一次日军冲锋之后,进行反冲锋的突击,为的是能争取一些时间,后边跟着的人能捡到一些日军的枪支弹药。

    日军每次都在迫击炮和掷弹筒的掩护下,一波一波地消耗着我们有限的弹药,手榴弹已经没了,我们把砖头瓦块扔向他们,尽管这没什么用处。日军似乎就是在一寸一寸把我们往后逼,把我们赶出南门。我们并不领情,各团依旧寸土不让地坚守着千疮百孔的残破阵地。

    他们公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动着,做着各种挑衅的动作,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再轻易的浪费弹药,打他们的黑枪。

    晚上,日军的阵线上高声喧哗,大说大笑,他们用鼓风机把饭菜的香味吹倒我们的阵地上,甚至把饭团扔在街面上,引诱我们爬出去拣食。我们闻着阵阵的饭香,嘴里嚼着干涩难咽的压缩饼干。这已经是最好的食物了,每人还不到半块。

    嘹亮的日本军歌再一次响起,阴魂不散地在我们四周旋绕,我冲棍子说:“拿喇叭来。”

    等日军的歌声停止了,在他们那边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中,我清了晴嗓子用日语唱了起来:

    “我一直在等待 和你重逢的那一天

    在那樱花飞舞的道路上 向你挥手 呼喊你的名字

    因为 无论多么痛苦的时候 你总是那样微笑着

    让我觉得 无论受到什么挫折 都能继续努力下去

    在被晚霞映红的景色之中 仿佛能听见 那天的歌声

    樱花 樱花 盛开着 就现在

    明白了自己瞬间即逝的命运

    再见了 朋友 在分手的那一刻 把那不变的心意

    对于现在的我 不知能否说出口 那不经修饰的语言

    那祈祷你充满光辉的未来的 真正的语言

    变化无常的街道 好象 在催促我们一样

    樱花樱花 就这样静静飘落

    相信着那 总有一天会到来的 转生的瞬间

    不要哭 朋友 在这离别的时刻 用我们不加掩藏的笑容 来吧…

    樱花 樱花 绚烂飞舞吧

    沐浴那 耀眼的光芒 永远

    再见了 朋友 让我们在那里重逢 在那樱花飘落的小路上  ”

    渐渐的日军的阵地沉静了,没有人在说笑,这首日本民歌就像威力无比的炸弹一样让日军一下子失去了刚才高昂的气势,北风在呼啸,歌声倾诉着离别家乡的思念。这歌声像魔咒一样笼罩着离家万里的日军士兵,多年的征战让他们习惯了风餐露宿,杀人如麻。但是今晚,我的歌声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亲人,爱人和朋友。让他们暂时恢复了一些人性。那晚除了哭声,日军阵地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第二天一早,日军像是报复我昨晚的行为一样开始猛攻,他们全都脱光了上衣,手持刺刀,疯狂地叫喊着冲向我们的阵地。我指挥全营进行准备反击,等他们冲到了30米处,我才命令开枪,子弹不多了,我不想浪费哪怕任何一颗。日军没有被一排排子弹吓倒,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了上来。在废墟上,在房间里,我们互相拼杀,瞪着喷火的眼睛,把最后的勇气从喉咙里喊叫出来,半截的大刀、弯曲的刺刀、毛竹、棍子、石头、牙齿能用得全都用上了,把这批日军赶了回去。

    我忍着胳膊上的伤口疼痛,招呼弟兄们赶紧拣一些日军丢下的武器弹药。正当我捡到一支三八大盖检查弹药时,突然老四喊了起来:“150重炮!快跑!”

    我猛地抬起头,不远处那个大家伙黑洞洞地炮口正对着我们,我也喊了起来:“快撤!!”

    那门150重炮朝我们喷出了一股火焰,炮弹怪叫着,刺破寒冷,激烈地燃烧着四周的空气,恶狠狠地扑向我们。我们没命地向后跑,我能感觉到身后的那股强大的热浪正扑向我们,一声巨响,四周的一切都被卷进了这爆炸中,强大的气浪把我狠狠地推了出去。我被掀翻地上,身上被乱飞的碎石砸的生疼。当我踉跄地爬了起来,准备再跑时,我的身后响起了一身惨叫。

    老扁豆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的一条腿已经没了,血人似的趴在地上。我顾不得身边乱窜的子弹,反身跑回去,拽住他的衣领,拼命地往后拖,我嘴里喊道:“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张秀!张秀!”

    跑在我前边的张秀听到喊声,一看我拖着血肉模糊的老扁豆,毫不迟疑地也跑了回来,我们两个人合力把他拖回了师部的主阵地。

    狗熊喊道:“快他妈的救人!”

    张秀跪在地上,一把撕开了老扁豆军服,我们全被吓呆了,浑身密密麻麻的炮弹碎片深深地嵌在了他瘦弱的身上,鲜血从他断腿的伤口处不断地喷出,染红了周围的一大片地。老扁豆不住地颤抖,大口大口地吐血。麻杆几乎疯了似的扇着这老扁豆的嘴巴,哭喊道:“狗日的,你不能死,你老娘还等着你回家盖大房子呢!!你不能死!”

    我绝望地朝张秀大吼:“你他妈动作快点!!”

    张秀哭着,把用过多次的脏绷带往老扁豆的伤口上捂,给他包扎。伤口大多了,更本没法抢救了。血一个劲地从大大小小地伤口中流出,老扁豆挣扎着,他紧紧攥住我的手,两眼失神,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我。。。。。。。。不。。。。。不想。。。。。。。。死。。。。。。。。。。。救。。。。。。救。。。我。”

    我一边哭一边安慰他:“挺住!挺住!你死不了!”

    麻杆疯了似的在阵地上找寻药品,他甚至冲进了余程万的指挥所里四处乱翻,发狂地大吼:“谁还有药!谁还有药!!”

    渐渐地,老扁豆不再颤抖,他恢复了平静,紧紧抓住我的手松开了,脸上的表情也也舒展了开来。慢慢变得毫无生机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空。一个被抓进军队的庄稼汉;一个屡立战功的中国军人,没有等到胜利的那一天,就这样走了,带着一丝对生命的留恋离开了我们。

    老扁豆,原名王剑强,江西人,牺牲时年仅29岁。他的年龄是他死了以后我才知道的,我一直以为他比我大,因为他有了一张沧桑的老脸,他走路时总是微微弯着腰,远处看去确实像一个根儿没了水分的扁豆。他在上海从日军骑兵的马蹄下救过我的命,可我在常德却救不了他的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