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无法行动的张灵甫抱着一挺“捷克”轻机枪坐在一个散兵坑里继续指挥我们的战斗。而我们这些还能动的人,挥舞着大刀一次又一次把冲上来的日军砍下山。原本在附近的我们的部队,此时不知道去了那里,通讯兵一次有一次歇斯底里地对着话筒吼叫,耳机里除了电流发出的噪音,听不到任何回答。我们这几百个半死不活的人孤零零地守着这座已经被炸秃了的山峰,面对着四周潮水般的日军,只能拼着老命等待黑夜的降临,好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今天伤亡多少?”张灵甫半躺在散兵坑里问我。
我说:“212个,还剩不到200人。”
张灵甫说:“明天就是重庆下达的最后日期了。但愿山下的部队能够吃掉106师团。”
我回头忘了一眼远处烧红了的天,说:“您看,杨镇那边正打着呢。下午咱们的压力小多了,估计是都调到那边回防他们的师团部去了。”
这时通讯兵背着无线电台跑过来,兴奋地叫道:“团座联系上了!联系上了!师座要跟你讲话!”
张灵甫挺着身子张着手说:“快给我!”
通讯兵把耳机和话筒一股脑塞进了张灵甫的手里。
张灵甫冲着话筒激动地说:“我是张钟麟!我是张钟麟!”
耳机里传来了王耀武的声音:“灵甫啊!我是王耀武!再坚持一下,第四军正在围攻106师团师部。我已经和军座谈妥,明天全军炮火归你指挥!一定要守住张古山!等胜利之时,我王耀武八抬大轿接你下山!”
黑暗中,张灵甫泣不成声,他说道:“师座放心!您对我的再造之恩,我定当以死相报,上不愧对国家百姓,下不愧对您的苦心!”
放下话筒,张灵甫擦了一把眼泪,点上一支烟说:“就看明天这一锤子买卖了,把武器弹药都集中清点一下。”
我说:“咱们带来的弹药都打得差不多了,现在弟兄们用的都是日本人留下的。”
张灵甫问:“迫击炮弹还有吗?”
我摇摇头:“上午就打光了,连马克沁的子弹都没有了,机枪手现在都在用九二式呢。”
张灵甫嘬了几口烟说:“反正人也不多了,把人从前沿和一防都撤下来,明天我们就固守二防和三防。后边的重伤员一人发一颗手榴弹。”
“还有!”张灵甫从身后拿出炮队镜递到我手上说:“小贺下午牺牲了,明天你指挥全军炮火攻击。你会吧?”
我接过炮队镜说:“会!”
夜深了,我们坐在战壕里等待黎明的到来,没人说话,麻杆靠在我的身上睡着了,不时地轻生呻吟着,他腿上的伤在梦里还折磨着他。
这时,战地上传来一阵陕北信天游:“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哎,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只船哎,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竿哎,九十九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
那是张灵甫在唱,歌声时而幽远时而高亢,听得我们心如止水。
麻杆突然问:“你会唱吗?”
我说:“信天游我不会,我就会唱京剧!”
麻杆挪了一下身子说:“唱一个嘛!”
我清了清嗓子学着马派的唱腔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命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你到此谈呐、谈、谈心。西城外街道打扫净, 准备着司马好屯兵。 我诸葛并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所为的何情? 我只有琴童人俩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莫要胡思乱想心不定,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楼听我抚琴。”
“好”张灵甫一声叫好。
不知是谁开了头,我们唱起了军歌。
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
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
纵横扫荡,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
旌旗耀,金鼓响,龙腾虎跃军威壮,忠诚精实风纪扬。
机动攻势,勇敢沉着,奇袭主动智谋广。
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我们越长声音越大,越长越有气势,那一股豪情直冲天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