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昌、武宁、高安先后失守之后,第19集团军与第30集团军退到高安、奉新、靖安、武宁一线与日军对峙。第32军、第79军、第49军与第70军顺利突围到上高地区,但各部伤亡甚重,尤其是第49军。日军在攻陷南昌之后转攻高安一度使第九战区大为紧张,深怕日军再度集结大军进窥湘北平原,罗卓英将总部迁到上高,由西而东指挥抵御日军进攻。薛长官则电令坚守上高战线,无论如何不能再有闪失。同时我们74军与第1集团军在锦江防线挡住第106师团进攻,稳住战线。
在南昌失陷之后,日军以第101师团分驻南昌及高安,第106师团驻守安义、奉新、靖安一带三角地区,第6师团驻守武宁、箬溪。而其后方德安至永修之间则以第14混成旅团据守要点维持交通。日军原即准备在鄂东发动会战,所以第11军军部与第6炮兵旅团在攻陷南昌之后立即调往武汉,战车队则原地解编分散。军委会判断赣北日军处于分散状态,如果能以大军奋力一击,收复南昌并非绝无可能之事。蒋委员长在南岳军事会议中即宣示将以有限攻势牵制消耗敌人,并且反攻南昌。所以在南昌失陷之后,军委会反而磨刀霍霍,准备乘日军在新占领兵力分散之际乘虚出击。蒋委员长在4月份军委会军事会议中宣布将集结30万大军反攻赣北与广州。并提出要更进一步牺牲60架轰炸机轰炸日本本土,以贯彻第二期抗战攻势歼敌原则。第九战区秉承重庆的意旨,积极整训部队,准备反攻南昌。
4月17日,军委会颁布4月攻击计划,明令两战区应先以主力进攻南浔路之敌,截断敌联络,再以一部直取南昌。攻击开始之时机预定为4月24日。
这次反攻高安74军又成了正面攻击的主力,而我们51师则是全军先锋。此时此地已经升任153旅旅长的张灵甫正豪情万丈地准备携两个装备精良的主力团在高安大干一场。
4月20日,我们再次来到了锦江岸边,战区调拨的大批民船正在那里等着我们。下午,我们51师开始渡河了。
岸边上挤满了等待渡河的官兵,乱糟糟地像个大集市。麻杆正在和团部负责渡江组织的参谋吵得脸红脖子粗,为的是把我们的机枪先搬上船。
狗熊领着他的机枪排正在拆卸马克沁机枪,准备上船。他看着麻杆像个泼妇一样和那个参谋对骂,冲一旁的我说:“要知道还要打回去,当初弃守干什么?就这十几天我们还守不住?奶奶的,这些日子没干别的,整天坐船玩了。”
我说:“上峰心疼咱们74军,不想咱们被消耗掉,才把咱们撤下来的。”
狗熊一瞪眼睛说:“用不着!这帮官儿老爷要真心疼咱们,就整天让咱们打这种窝囊仗,打了撤,撤了又打的。这不也是消耗嘛。”
一旁的张秀一边抽烟一边说:“这圣意岂能是你等草民揣摩的,让你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光了,再拉一帮人,又是一个74军。”
狗熊说:“我发现你这嘴现在越来越臭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整天的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你要干什么啊?”
张秀说:“我说什么了?可不就这样吗?我们什么时候打过一个明白仗?自打上海我就糊涂着,到现在还糊涂呢,整天嚷嚷着什么反攻,全歼敌寇,到头来是人家反攻我们,我们被全歼。”
狗熊说:“咱们张古山不是赢了一回,106师团不也被我们吃掉了吗?”
张秀笑着说:“可是武汉会战我们败了。”
狗熊还要说话,被我按住,我冲张秀说:“干好你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还轮不到你整天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麻杆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我们营的机枪被先抬上了船。
张秀看着狗熊他们满头大汗地忙活着,他突然对我说:“我想我娘了。”
听到这里,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说什么呢?”
张秀两眼出神地说:“自打那天被刘长喜从地窖里拉出来带走,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我说:“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张秀摇摇头说:“不知道,自从开始打日本,就再也没信儿了。”
我说:“我也是。”
张秀说:“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回家,给我娘养老送终。可是,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我看不到出路,我们没有希望了”
我说:“你看看麻杆、老扁豆他们,他们就是希望。他们坚信我们能胜利。”
张秀惨笑了一下说:“可是他们都会被消耗掉的,这样的人我们还有多少?”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站在船头正用尽全身的力气给船升起风帆。
我一指那个孩子说:“你看那个升帆的孩子,再过几年他就能扛枪了,我们没了,还有他们,总有一天我们会打败日本人的,就算我们看不到了,但是我们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张秀说:“他也会成为炮灰的。”
我说:“上边的人再怎么混蛋,但是现在他们至少还在领着我们抵抗,没有领着我们集体投降,当亡国奴。要是真那个样子,我们就真的没希望了。”
张秀沉默了半天说:“但愿你是对的。”
我站起身走向岸边说:“我肯定是对的。”
老四拖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伤员带着几个士兵退回了我们的战地。
“快点救!快点救!还有一口气儿!”老四喊着。
张秀扑上去,喊:“帮我按着。”说着从包里掏出绷带。
三五个人上去死死地按住了那个伤员,那个伤员哀号着,血一个劲地从胸前冒出,他四肢疯狂地抽搐着,四下胡乱抓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那个伤员喊着。
张秀用牙咬着绷带,双手猛地撕开了伤员的军服,那个血洞看着让人浑身汗毛倒竖。张秀用手抹了一把胸前的血,将绷带按了上去。
“给他扎一针吗啡。”张秀一边梆绷带一边冲新来的医官喊着。
那个新来的医官小郭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支一次性吗啡注射器,朝伤员的腿上扎了过去。伤员疼得浑身颤抖,四肢乱摆,这一只没扎上。针头扎在地上弯了。
张秀一巴掌扇在小郭的脸上骂道:“狗日的,这吗啡多少钱一支,你他妈的知道吗?再扎一支。按住他的腿再扎。”
小郭擦了把脸上的虚汗,咬着嘴唇按住伤员腿,第二支终于是扎了上去。
不一会儿,那个伤员还是失血过多死了。
张秀一屁股坐到地上,把绷带一甩骂道:“又死一个,妈的,浪费两支吗啡。”
我蹲在旁边的墙垛子后看着日军在不远的街道房屋里出出进进,他们在部署新的战地。几分钟前我们刚刚拿下牛行街。
进攻高安的战斗打了好几天了,在外围被我们突破之后,日军在城里的每一条街道开始跟我们展开巷战。
两天了,我的三营只向前推进了两条街道,却付出了176人伤亡的代价。
这时老扁豆也带着7连撤回来了。
我问:“什么情况?”
老扁豆抹了把汗水说:“侧翼过不去,日军在哪有75山炮阵地和地堡群。”
我瞪着眼睛说:“对面就一个中队,他娘的哪来的75山炮?”
老扁豆说:“没看错,炮管子是短的,不是37战防炮。”
说着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爆炸,听声音确实是75山炮。
赵至诚说:“我真服了日本人了,那75山炮守阵地了。”
我说:“日本人可比我们阔绰。”
这时通信兵对我喊:“团部有令,下午四点必须通过米市街,到达高安县政府。”
我骂道:“又他 妈的规定时间。”
老四问:“怎么办?还有三个小时。”
我抬头看看了四周的景象,想了想说:“地下走不通,就上房。”
我对老扁豆说:“带人上房走,摸到那个山炮阵地附近,给我往下扔手榴弹,我让狗熊掩护你。我在这里牵制他们。快去。”
老扁豆从老四嘴里拿过烟屁股猛嘬了几口往地上一摔喊:“7连跟我回去。二排长找梯子去。”
我喊:“麻杆!”
在不远一出趴着的麻杆朝我看。
我喊道:“跟着我,再往前走20米。赵至诚带九连殿后。”
赵至诚一把拉住我说:“我去吧!”
我甩开他的手说:“在后边待着。”
说完我就跳了出去。
我带着弟兄们紧贴着街面两边的墙根儿,借着一间间残破的房屋一步步向前推进。日本人的机枪朝着我们喷着火舌,子弹几乎封锁了整条街道。我刚从一扇门前挪过,里边突然冲出个日本兵,一刀刺死了我身后的一个弟兄,我听到后边的动静,回身一枪托砸在了那个日本兵的脸上,随后掏出手枪给他补了两枪。老扁豆那边还没有动静,我这里为了牵制日军,只能硬着头皮再往前推进一些。到处都是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房屋,不时会有日军从里边开枪。射杀我的弟兄。张秀领着人在后边冒着枪林弹雨一个一个把受伤的人往后拖。
几颗榴弹在日军那边爆炸,我估计是赵至诚在用掷弹筒掩护我们。迫击炮弹昨天就用光了,我一个晚上都在联系让后边?送上了,可是今天下午了还是不见影子。一想到这个,我就想破口大骂,看着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受伤,甚至毙命,我能做的只是继续带着他们前进,我们别无选择。
一阵阵爆炸从不远处传来,滚滚的浓烟直升天空,我心中一喜,知道老扁豆那边得手了。我这边日军在那里乱喊乱叫地,不时有身影奔向爆炸的地方。那边的枪声也密集了起来。
我招手喊:“快点上!!”
等推进到十字路口时,一挺“九二”式正架在街口家饭馆的窗户里看着我们。人只要一冒头就是一个七八发的长点射。听机枪的声音就能知道这只部队的战斗力和心理素质。无论战斗多激烈,哪怕阵地即将被攻破,只要机枪还是三五发一个短点点射,七八发一个长点射,就能判断出这只部队没有垮掉,人心还没有散。什么时候听到机枪像是通了电似地打个没完,那么你离胜利的时候就不远了,因为对手已经心里崩溃了。到了1945年,当我们在进攻时,日军的机枪很少在有这样的点射了,都是不顾一切地癫狂地浪费着子弹。而我们也没像现在这样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这挺机枪面对着我们一点也不慌张,坐镇十字路口有利的位置,从几个方向压得我们动弹不得,我从不让弟兄们作敢死队时的冲锋,哪种只知道糟践人命的战法,我是不会用的。惨胜跟失败是没有区别的。
我朝对面的麻杆打了几个手势,叫他掩护我。
麻杆会意,自己突然从一个窗户里跳出,朝一面跑去,那挺机枪立刻掉转枪口直追麻杆。麻杆仗着经验丰富,知道躲机枪一定要耳朵听着子弹的声音判断枪口的方向,脚下蹲、跑、停交替使用,看着麻杆娴熟地在弹雨中扭着“大秧歌”。我趁日军机枪手注意力都在麻杆身上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在冲了过去,把拔出手榴弹,拉线、扔进了那扇窗户里。
爆炸过后,我坐在窗户根儿下,听到了里边一阵阵地呻吟声,于是我又甩了一颗进去,一骨碌滚到一旁去了。
下午4点前后,各营都到达了指定位置,高安城南最后一块日军阵地??县政府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团直属防炮连和迫击炮连以及其他一切直瞄火力一起轰击日军阵地,虽然这些个炮火在日军眼里是小儿科,但是在当时国军的序列里一个步兵团团能有直属炮兵已经是阔气的了。因为那时候一些部队的团长还在为手下的士兵不能人手一支枪而发愁。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天黑,日军的阵地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旅部命令我们在夜间继续进攻,到了后半夜,虽说外围的几个据点已经拿下,但是日军主体阵地仗着高墙大院的还是啃不动。凌晨枪声暂时停止了,打了一天一夜,双方都已经疲劳至极。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一会,等着太阳升起后继续开战。
我抱着步枪坐在一个暗堡里闭着眼睛,我很困,眼睛疼得厉害,我一直在试图平静心情,睡上一会儿,但是脑子里还是像开锅一样,战斗的画面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现。战场失眠的毛病一直折磨着我,使得我每次会战结束都像被拔了一层皮一样惨不忍睹。
外边突然乱糟糟的,只听得张灵甫在大喊大叫。张灵甫平时还是说国语,但是他要是一着急一上火,那陕西话就脱口而出。我急忙钻出暗堡,看到张灵甫带着钢盔提着挺冲锋枪领着一个营的士兵上来了。团长唐生海正被张灵甫质问为什么没有拿下日军阵地。
书呆子唐生海被怒目圆睁的张灵甫问得张口结舌,一点也没有个学长的风范。最后张灵甫叹了一口气说:“学长,你也尽力了,下面由我张灵甫代劳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