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后,听酷爱军事史的小孙子对我说,现在大多数资料显示张灵甫几次不顾医生的劝阻提前归队,反映了张灵甫这位爱国将领的伟大之处。
听了小孙子的话,我哑然失笑。我作为当时张灵甫手下的军官,这段历史的见证者,我想说我小孙子的话确实不假,其中南昌会战之后,张灵甫不顾英国医生的劝阻和警告依然返回前线,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了重庆军事委员会发布的抗战期间军官不能在境外养伤的规定。尽管他赴香港治病,是委员长亲自下达的命令,但他还是不愿意搞特殊化而回国。他还说出了“军人死且不惧,何爱一肢。军令不可违。”这样话。为此我发自内心地佩服他这样的中国军人。
但是张灵甫也是个凡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南昌会战之前的张古山一役,受伤之后提前归队的真正原因,我了解其中的内情,而这个内情听起来确实有些拿不上台面。
1939年3月,王耀武准备接替俞济时担任74军军长一职,他身后的51师师长的职位便空了出来。在老军长俞济时的保举下原51师153旅旅长李天霞接替王耀武成为了新任师长。
张灵甫和李天霞素来不合,李天霞虽说带兵还算有方,但是为人确实奸猾。我见过他几回。从他的言谈举止当中看得出他这个人做作的厉害,浑身透着小家子气。虽说两人同是黄浦同窗,但因性格的差异,两个人在153旅的矛盾是公开的。张灵甫性格倔强冲动,不知道掩饰锋芒,那时听团部的人说,两个人经常在作战会议上吵得天翻地覆,有时师长王耀武不得不出面调停。张灵甫自持战功卓越又深受王耀武喜爱,使得他从来不把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这次李天霞调任51师师长,第一件是就是要整顿153旅,而我们305团又是重中之重。张古山一战,三个营长死了2个,9个连长也伤亡大半,由于张灵甫未归队,副团长常孝德一直代理团长,团里各营主官也都是兼职或代理,一切等张灵甫回来再议。可是李天霞上任之后决定对305团开刀,提名张灵甫为副旅长,把他调离305团,这种明升暗降剥夺实权的把戏在中国的官场中屡见不鲜。
张灵甫接到常孝德的电话后,火速返回了部队。爱将归队,老谋深算的王耀武权衡了利弊,其实他也不喜欢李天霞,但碍于俞济时的面子也不好发难,最终他同意了李天霞提升张灵甫任153旅副旅长的一职的请求,但他又追加了一条,让张灵甫仍然兼任305团团长一职。王耀武也不糊涂,51师毕竟是他起家的老底子,他不想让个外人在51师一手遮天,但是最为补偿李天霞,王耀武提名李天霞兼任74军副军长一职,虽说被重庆方面驳回,但终归给了李天霞一些脸面。不至于在这次人事安排上让没能得逞的李天霞颜面无光。
张李两人的矛盾一直持续了整整10年,在后来的74军军长位置的争夺中,他再次败在了张灵甫的手下,以至于47年,当我们74师被华东野战军包围在孟良崮时,离我们最近的李天霞指挥的整编83师就是按兵不动,张灵甫在电话里苦苦哀求李天霞请求按原定计划攻击华东野战军侧翼以解74师之围,可李天霞却命令一个团冒充旅部番号,佯装出击,进攻解放军来欺骗张灵甫,最终导致我们在孟良崮全军覆没。
也许这就是佛家说的因果报应,可能1939年的张灵甫怎么也没想到,他当时得罪的李天霞在数年之后却左右着自己的生死。
晚上,我们这些连以上军官被刚回来的张灵甫叫道团部吃饭。
一见到我们,张灵甫把他的那只还没好利索的退往凳子一放,冲我们大笑说:“你们看,弹片虽然没取出来,这腿什么事都没有,老子还是能打冲锋!”
看在眼里,我们心里都在泛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顿饭我们都喝多了,这是劫后余生的庆祝。张古山下来后,我们确实还没在一起聚过。说起张古山,张灵甫眼泪婆娑,泣不成声。一直在念道:“对不起那死去的五百多弟兄,自己还苟活于世。”
我们都围坐在他身边赔着他掉眼泪。谁也没有劝他,大家都知道,让他哭吧。
半夜大家这才散了,张灵甫叫住了我,说是有话跟我说。
他的警卫员给他沏上了一壶浓茶。张灵甫给我到了一杯说:“有件事我跟你提前说一下。”
我喝了口浓茶,顿觉清醒了不少说:“团座请讲。”
张灵甫点上一支烟说:“我已经提名你任三营营长,骚狐狸任二营营长,二营五连长猞猁当一营长,军部已经批了,任命状过几天就到。至于现在你们营长刘光宇,他这个大孝子,一身的武功,就是打起仗来私心太重,出工不出力。早晚会耽误你们的前程,我把他调到团部当参谋了。”
我低着头喝着茶继续听张灵甫说。
张灵甫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小子,一脸的书生气,可是打仗还真不含糊,我万万没想到那天你居然第一个举手要跟我上张古山,看来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笑着说:“团座夸奖了。”
张灵甫摆摆手说:“我是说真的,三营交给你,我放心。活着下张古山的都是我的弟兄,有我张灵甫的,就有你们的,我决不会亏待你们。好好跟着我杀鬼子,等抗战胜利了,咱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上层的人事斗争也把我卷入了其中,李天霞要插手305团,张灵甫把信得过的人都提拔了起来,担任各营主官,再加上常孝德的忠心耿耿,305团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张灵甫把他的305团经营的铁桶一块,好作为他升迁的资本。我不知道人是不是一到了一定的高度,都会开始乐于政治游戏,互相拆台,明争暗斗,党同伐异,张灵甫也没能免俗。他有点变了,已经不是那个1937年在上海和南京的张灵甫了,从他渐渐浑浊的眼睛里,我看到一种欲望,尽管后来仍旧是一个身先士卒的好长官,对待自己的士兵如亲兄弟一般。但是他还是走到了我不喜欢的那条路上去了。
对于我这个从小熟读二十四史的书呆子而言,几千年来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血腥的###史,无数仁人壮士,英雄豪杰,你方唱罢我登场,为的就是那些身外浮云之物。对权力的欲望和贪图。一直困扰着我们这个民族。自古一脉相承的教育也是在教育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只有在权利角逐中获胜,才是生命价值的存在。
中国人由衷地热爱参与政治,喜爱在复杂的人事斗争中左右逢源。同时政治逻辑也很简单,不是朋友就是敌人,阵营分明,亲疏有别。在中国的官场中,不怕你没有能耐,就怕你站错了队伍。事实上我应该高兴才是,我不经意间地站对了队伍。张灵甫绝对是个很有潜力的靠山,结果也确实如此,在随后的岁月里,随着战事的进程,张灵甫一路高升,最后直至官拜74军军长兼南京警备区司令,校长跟前的红人。
他自认我是他的人,所以对我也是喜爱万分,直到47年,这十年间,我在国军的每一次提升都是张灵甫的功劳。我因该对他感激涕零,忠心耿耿。但是我在战火中培养出来的新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让我始终跟这些仕途之事有着很大的隔阂。让我看上去不合潮流,这也是余程万和柴意新为什么不喜欢我的原因,也是后来我在57师始终不得志的原因。直到43年常德会战结束,我被张灵甫调到他的58师任172团团长之后,我才又被动地得志起来。
我沉默了半天才说道:“感谢团座的抬爱,卑职实在是愧不敢当。”
张灵甫笑着说:“真是酸腐,我跟你掏心窝子,你倒是跟我打起官腔来了。”
我说:“我自打上了战场,就想清楚了一件事,我只想打完仗回家,对仕途之事真的不感兴趣,没在生死之间走上几遭,是体会不到生命的价值,所以那些身外之物也就不重要了。”
张灵甫喝了一口茶说:“你说的对,但是事情没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我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如果不明哲保身,走错一步,那只有死路一条。”
我说:“团座训教的是。”
张灵甫说:“明天你给我拟一张,你们营连排长的人选名单,我全都批准。三营以后你就好好带吧。”
我还能说什么,张灵甫不仅让我高升,还给了我一个扶植自己势力的机会。如果按他说的办,从此三营将是我的小天下。换句话说也为我将来的飞黄腾达奠定了基础。如果我再不感激涕零,哪怕是违心的,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其结果,好的被排挤掉黯然离开,不好的就会在某一场战役中被不明不白地消耗掉,死无葬身之地。这种例子在国军之中屡见不鲜。在这日寇步步紧逼的情况下,不合时宜的唯一下场就是冤死在自己人手里。
我站起身,立正敬礼说:“感谢团座栽培,卑职愧领了。”
张灵甫抬着头,很是满意地看着我连连点头说:“好兄弟!好兄弟!”
张灵甫果然没有食言,几天后军部委任状连同黄呢子校官军礼服、佩剑一起送到了八连驻地,我也走马上任了。对于三营各连的任命,再我再三的考虑下,上交了一份名单:原八连一排长老扁豆任7连连长、原二排长任八连连长、原7连副连长孙茂才任9连连长,原9连副连长我的黄浦同窗学弟赵至诚任三营副营长、老四任八连排长、狗熊任营机枪排排长、阿毛任9连排长、棍子升任7连排长,等等等等。张灵甫全部批准。赵老头、小不点、张秀我都留在了自己身边直到我们一起上了孟良崮。
1939年年初
重庆已判断出日本对南昌的进攻企图,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三次指令第9战区向日军另一线南浔方向发动进攻以转移敌人的进攻方向,破坏日军的进攻部署,但是该战区一直以准备不周为由拖延进攻。
日本方面对于冈村宁茨在这次南昌会长中弃用兵强马壮的第3师团和第13师团,反而命令重新组建的这两个日军公认最差之师团作为进攻南昌的主力部队,引起了全军上下的不满。冈村宁茨的惊世之举,连东京大本营都强烈表示反对,日军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特别调了一个总部参谋出任第11军副参谋长,让这个参谋直接中止这种荒唐的安排,可是冈村不为所动。大本营在开战之前又派一个亲王前往九江关切。可是冈村宁次却一意孤行,硬是要这两个日军之耻上阵,使其大本营颇为恼怒。
南昌会战中第11军攻击部队的兵力编组上可以看出岗村宁次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前线指挥官。他一共调用三个师团及一个混成旅团。第101师团及第106师团是南昌正面攻坚的主力,而第6师团则单独用于武宁正面。第14混成旅团为占领军。在传统步兵兵力之外,冈村宁次别出心裁地集中使用了战车部队与炮兵部队,组建了一支强大的机械化攻击纵队。
在此之前,日军一贯将战车分散到个步兵师团,分割使用。作战时则作为步兵的掩护,概念上仍然是步兵战车的基调。冈村宁次这次居然集中了各师团与一些独立战车队的89式中型战车76辆,94式轻型战车59辆,独立编组成为一个战车队,作为突破兵力,并以装甲汽车装载一个步兵大队协同作战,实力相当于规模相当于两个战车团,由日军的第7战车联队与第5战车大队分别编为两个战车群,再加配工兵,步兵与其它特种兵,这个战车队几乎就是一个完整的装甲师。另外在空援的布置上,冈村指定第3飞行师团的第45战队专门提供战车队的密接支持,并准备了侦察中队连续侦察我军动态。使这个战车队获得完整的地空协同作战条件。
此外冈村宁次将炮兵集中使用,更令人惊讶。日军一向将将野战重炮兵联队配署到步兵师团,冈村这次将从各师团抽调了4个150野炮兵队,2个75野战炮兵队,1个75山炮队及1个150加农炮炮兵队编入第6炮兵旅团,使得这个炮兵旅团集中火炮达170门,含144门150毫米榴弹炮与150毫米加农炮,比一个俄国炮兵师规模还大。因应这种不正常的超大编组,第11军同时大力加强炮兵集团的观测,通信与联合作战能力。
3月17日,日军抢先展开进攻。中国军队与日军在南昌地区展开激战。然而,从3月17日到27日,面对冈村宁茨的装甲突击集团和超乎想象的炮兵火力,中国守军10日内便丢失了南昌,守军受到重大损失。
然而日军新胜之余,没有料到我们正在紧张酝酿旨在收复南昌的反攻,第3、第9战区协力展开春季攻势
四月,74军奉命向高安西北、东北地区集结,参加南昌会战。
等我我们到达集结地之后,才知道我们这次的对手是在万家岭被我们消灭后重组的106师团和另外一个被我们打残了的101师团。
中旬,我们和49军在锦江沿岸回合,锦江对岸就是日军101师团下属的103和157联队驻守的高安城。
通往江边的公路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行进的部队,汽车的噪音、骡马的嘶鸣声在加上数万人整天的脚步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空气中飞旋着嘹亮的军歌。
“我们在战斗中成长,我们在炮火中相从。我们死守过罗店,保卫过首都,驰援过徐海,大战过兰封。南浔路显精忠,张古山血染红。国家的武力,民族的先锋!”
我们74军在1939年被身在重庆的委员长亲定为军委会总预备军,为华中三大战区之前卫,势力再一次被壮大,除了早些时候57师的编入,在武器装备上也再上了一个台阶。各营除三个步兵连外,还配属重机枪排一个,迫击炮排一个,掷弹筒、枪榴弹这些冲锋时最好的武器也都下发到连一级单位。后勤给养更不必说,而且我们74军还是全军唯一个“双薪制”部队。此时的我们已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了中国战区无人撼动的“头号主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