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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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

    武伦成功地把小琪从家里带出来,去见他的一个朋友,一个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姓常,三十来岁,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个卖保险的。

    小琪在一个非常柔软舒适的椅子上躺下来,她立刻就爱上这个自动适应使用者体型特征的椅子,她想,如果家里也有这样的一张椅子,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到此时,她才勉强让眼前这个五官端正但不动人的男人分析。

    从感情上讲,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有病,更没有人承认自己有精神病,这就是这个洁净而温馨的诊所看来相当冷清的原因。

    丈夫跟常医生似乎很熟,他们相互敬烟,坐着吸起来,虽然墙上有“禁止吸烟”的告示牌。小琪觉得“禁止”一词有“专制、强迫、冷酷”的意味,出现在心理诊所似乎不太合适。

    小琪躺在椅子上向两位正在寒喧的男士讨烟抽。丈夫微微有些惊讶,而常医生显得通情达理,递她一颗烟,并俯身给她点火。

    小琪瞟了他一眼,她认为心理医生和作家之间有其共通之处。都要寻求公众支持,其手段之卑鄙,无异于政治家或者其他江湖骗子;即便再推延一千年,他也乐意给人指点江山,以医生的身份开处方,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被大家供奉为权威,生活在阿谀奉承之中。

    所以来此面对一个梦境勒索者的发问本身就充满了荒诞、愚弄和侮辱。她是这么认为的。

    “嫂子是位作家吧?”常医生说。

    “谈不上,只能算个网络写手。”小琪吐了一口烟说。

    “这一定很有趣。写什么?”

    “恐怖小说。”

    “哦……”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是写言情一类的。”

    “这方面我没有生活。”小琪瞟了一眼丈夫。

    常医生没有回到武伦对面的沙发上,而是走到办公桌后面的真皮椅子上坐下,把香烟在鞋底上按灭,扔进纸篓。然后拿起一个写字板和一只黄色的铅笔。

    “嫂子的情况武哥大致跟我说了。你以前上班有个姓洪的上司追求过你?”

    “那我也不会因此写一部言情小说。”

    “小琪!”武伦希望妻子能配合一点。

    常医生斜靠在椅子里,嘟着嘴,铅笔夹在手指间,对武伦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当初洪主任对你很痴情,甚至要抛妻离子跟你结婚?”

    “我不觉得这很荣幸。”小琪看着手里的袅袅青烟。

    “但你对他后来的遭遇一直感到很内疚,所以,当你看到他因车祸而死的场面这对你造成很大的冲击。”

    “你的意思是我把他的鬼魂召唤到我家里来的?”

    “人的精神在紧张、焦虑、压迫下,视觉、听觉、触觉等方面,没有外在刺激而出现虚假的感觉……”

    “你在跟我解释‘幻觉’这个词吗?”

    “可能是你的情绪使你产生了幻觉。”

    “我有不同的看法。在潜意识里,生与死是共存的,即‘二重身’。只存在于每个人想象中的一个分身,两个自我。有的人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就意味着拥有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

    “你提到潜意识,那还属于精神分析的范畴。”

    “当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后,过分的爱和恨都会留下一些痕迹,它留下的伤口,好比两条时间线打的结,像带着信息的回音和影象一样,不停的重复,希望有人听到或看到,如同一个伤疤、掐痕,祈求一种关爱来将它解脱……”

    “这是所谓的茅山道士们的说辞。”常医生歪着头,用铅笔敲着写字板。

    “我儿子有两个臆想出来的朋友……”

    武伦意外地偏过头看妻子,嘴唇动了动。常医生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又冲他伸出手掌示意。

    “……我们有时也担心但没有真正去在意此事,但我有种感觉,他们就在我家房子里。前天早晨我听见两个小孩子的笑声……”

    “我忽然很想拜读你的大作,跟灵异有关吧?”常医生换了个姿势,那把真皮椅子发出吱吱声。

    “我以为你先看了我的小说,再来分析我的。显然你的功课没做好。”

    “小琪!”武伦显得尴尬,走过来摘了她的烟蒂。

    “这张椅子真的很舒服。”小琪对丈夫说。

    “你应该放松下来。”常医生在手上转着铅笔说。

    “我很放松。在这里我不用想写的事,我每天被迫要写几千字呢。”

    “嫂子很少出门吧?”

    “正如你说我是个‘作家’的话,那我得能‘坐’得住‘家’。”

    “但武哥给我描绘的情况,看来很严重……”

    “自闭症?”

    “可能。也称孤立者,他们选择同外界隔离,无法融入社会,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沮丧、自闭……还有一些异常的行为……每个病人的案例有所不同,造成这种疾病的原因也多种多样,但跟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我不自闭也不孤立,我只是在家里工作,还有个可爱的五岁儿子。”

    常医生放下写字板和铅笔,坐起来把胳膊搁在桌上,十指交叉,平静地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换个时间嫂子可能愿意把小时候的故事与我分享。事情不能光看表象,深层的心理原因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下次来时我们或许能试试催眠疗法……”

    小琪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张椅子。

    汽车里。

    “总之,你对这个行业或对他这个人缺乏尊重。”丈夫一边开车一边说。

    “你们把我当成精神病,难道是对我的尊重吗?”妻子反问道。“武哥武哥的,我看他是你的小弟吧?不学无术,骗子!”

    “你!你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呢?”

    “倒底谁应该正视自己呀?”

    “相信我,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健康……”

    “噢,你相信过我吗?你对结婚那晚的事还耿耿于怀吧?你心里还有那该死的处.女情结吧……”

    “够了!”丈夫吼道,目光仇恨地盯住前方。

    “武伦,我没疯,相信我,我知道我怎么回事。”妻子望着丈夫近乎哀求地说。

    丈夫看着妻子的眼睛,然后点着头慢慢正过脸去,注视前方的道路。他们正经过一个市场。妻子缩在椅子里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对窗外的景致毫无兴趣。

    天那么蓝,树那么绿,蝉在叫,大街刚洒过水。汽车平滑地开上一条陡峭的小马路。

    “我们去一趟医院,常医生建议你服用一些药……”

    “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小琪尖声狂叫。

    武伦闭上眼睛,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慌乱中踩上刹车,两人都猛地向后一撞。汽车熄火了。

    他试着发动几次,小车像病猪一样哼哼唧唧的。

    “妈的!”武伦在方向盘上猛击一掌,“这家伙一直有毛病。”

    “你不是在说我吧?”小琪冷静地说。

    武伦瞪着妻子,粗鲁地打开他那边的门,下车检查。小琪在车里看着丈夫掀起车前盖,挡住了他。前盖红色的油漆令她目眩,令她哀伤。

    “帮我踩着油门!”武伦从一旁伸头喊道。

    小琪挪到司机坐椅上,踩下油门。

    “踩!再踩!”隔着前盖,武伦命令着。

    小琪不经意地发现这边车门的扶手槽里有一枚钥匙。像是起居室的门钥匙,但家里绝对没有这样对应的一把锁。

    砰!武伦关上前盖,朝车门走来。小琪来不及多想,抠起那枚钥匙握在手里,回到助手席上。

    武伦坐进来,用毛巾擦擦手,轻易地发动了引擎。

    “油路问题。”他咕哝道,脸上缓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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