腭裂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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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婆的脖子忽然不再抽搐,刚塞到嘴里的鸡蛋又拿了出来,上面还黏着一丝口涎。她眨着小眼睛,神采奕奕地瞅着乔达民,以一种清晰而平静的语调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1992年的夏天干了什么?”

    乔达民整个人弹跳起来,小圆凳发出一声怪叫。

    面前这位老太婆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了。不,她还是他的母亲,至少部分是。只不过她具备了两种以上的人格。这从她丰富多变的神情、动作和语言中能看的出来。就刚才短短的一句话明显地带有重音。两个人或两个以上的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如果某位熟悉的人毁容了,我们一时很难接受,但远不如这个人突然改变声音给我们带来的恐怖。

    现在,母亲正用别人的声调在跟他说话。

    乔达民撞在冰箱上,里面的东西一阵叮当作响。强烈的压迫感朝他的胸口压过来,并倾轧着他的肋骨,腰椎间传来剧烈的刺痛,以为是顶到什么硬物,手却在身后冰箱上摸到一个小小的带磁铁的瓶起子。

    他感觉鞋子里像进了水一样,脚底又湿又粘,恶寒自脚底穿入骨髓,整个人如同冻僵了一般。

    他看着“母亲”把她一直渴望吃到的鸡蛋轻轻地放在桌上,垂下双手,然后侧起脸慢慢地把头也搁在桌上,对着那个发黑的鸡蛋。她的眼前、鼻子、嘴巴开始冒血,上唇绽开来。身上的骨骼咔嚓作响,白底蓝点的衣衫逐渐被鲜血所浸染。

    “母亲”的脸也变白了,五官变得细致,鼻子又直又挺。她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阴郁、怨毒的年轻女人。

    乔达民贴在冰箱上似乎被拉长了,他感到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不由地张开嘴巴,但还是呼吸困难。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像是布满血管瘤一样疙疙瘩瘩的。

    他仰起的头看到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只是惨白的圆球,不再有光芒,而四周飘浮着黑色颗粒,仿佛是成群的苍蝇在那里飞舞。

    十七年来,他不安的灵魂足以得到平复。他以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包括老天爷都忘记了这件事。他处死的那个污秽、有残缺的人如同他八岁时淹死的一只小狗一样微不足道。

    可是,完全不这样,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专司惩罚的力量一笔一笔地记着帐,你的良心也曾收到它的复印本,只不过将之束之高阁了。只待清算的那一天到来,你才知道有些债务必须偿还,甚至要拿生命来偿还。

    乔达民的眼睛像是被磁石吸引,低垂下来,注视着那个由母亲变成的女人。她的头搁在血泊里,眼睛还一眨一眨的。那个剥了皮的鸡蛋也在血泊里。

    她就是三天前阳汇区中央大街车祸中丧命的女人吗?晨报上有报道,但没有登死者的照片。

    女人放在桌下的手拿上来时,却是一手拿锤,一手握凿,乔达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缓缓举起手机,从呼入电话中很快找到姚窈,按下拨号键。

    霎时,他的双膝一折,整个人都腾空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像有一股强大的冲力从侧面袭击了他。

    在他的大脑里仿佛有个巨大的铙钹轰然一击,剧烈的噪音和振动让他头晕目眩,几欲失去知觉。不过,他仍然感觉到全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七窍流血。

    身体不再是他的身体一,像是打扁了的布偶,有气无力,唯有那血是炙热的。全身各处都有炙热的血在渗漏。

    忽然的感觉,是小时候的自己在澡堂子里洗浴,明亮的热水像春光一样,在他的身上溅起光芒。这个澡堂子很大很大,高处的窗子投下光影。有许多许多的人,喁喁而语,每个人他都面熟,恍然明白了,他一生中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这里。

    “喂……喂……喂……喂……”

    掉落在一旁的手机里发出焦急的呼喊,但,乔达民听不见了。

    他嗅到汽油、沥青、灰尘和血腥的味道,仿佛置身在车祸现场。

    不错,他正在体验一场惨烈的车祸,别人的车祸,除了他的感觉以外,其他的全部都是隐形的。

    他的世界暗了下去,又亮了起来。

    他睁开血眼,一片橙红色里,出现一个纤细的黑影,一手拿锤,一手握凿。

    最后,是又一次的振动。这已无关紧要,因为他已感觉不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