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英向医院请了假以便照看姑妈和水果店。
因为家里还没装电话,村里倒是有几户人家有电话,可是她又不知道号码。她想着忙完店里的活,就去车站看一看有没有家乡人可以稍个口信。
她从店里拿出一些香蕉挂在雨棚下,看到大道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卢强!”
“哎呀,在这儿!”
“你去二院啊?”
“对,找你。”
“找我?”
“怎么?你开水果店啦?”
“不是,我姑妈的。找我干嘛?”
“昨天去好石村目睹了三天内死了那么多的人,后来又看新闻,觉得奇怪又恐怖,现在都人心惶惶了。我来是看看你出了什么事?身体好些了吧?”
卢强伸手帮竹英把拴好的香蕉挂在雨棚下的钉子上。他身材瘦长,眉目清秀,轻言慢语。如果一个小孩逃避不了打针的话,一定会选择这样的医生来扎自己,因为卢强生就一副缓解疼痛的相貌。
“昨天对不起,很没礼貌的挂断你电话,”竹英从店里搬出一把椅子让卢强坐,又擦了一个红苹果递给他。
“没事,”卢强轻轻咬一口苹果,上下打量着竹英,说:“你比以前更瘦了,是不是出现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
“也许我不该问,据我所知你们妇产科很少对产妇回访,如果真要回访,也只是打电话询问,没必要亲自登门。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你可能也不好意思麻烦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打电话给我……”卢强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竹英的表情,好象要证实他的猜测。
然而竹英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正在检查箱子底下有没有腐烂的香蕉。
“你打电话给我时就好象已经预知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现在有遥传是罗家大媳妇陈金环生下了怪胎,因为死的人都曾抱过婴儿并且产生过莫名其妙的幻觉。如果不是看在陈金环做月子,好石村村民就要把她们母子赶走……”
“她娘家人呢?”竹英抬起头说。
“幸亏她娘家离的远,不然死的人更多!”
竹英出了一回神,想到如果真要出现那样的后果,实在是惨绝人寰!不过现在就已经震撼人心了,快停止吧!快停止吧!
“这怪胎啊还是罗家二媳妇说出来的,她也抱过婴儿,自己还怀着身孕呢!现在避开嫂子、侄子回到娘家调养,整天提心吊胆的,好在胎儿问题不是很大。目前陈金环独自带着婴儿锁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做月子,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她们……”说到这里卢强不免也有些唏嘘,他滔滔不绝,手上的苹果只咬了一口,已经氧化了,变成黄褐色。他微微有些激动,就要说些关键的。
“……我听说你们医院也死了人?我想问你有没有接触过那个婴儿,与此事有没有关联?我们作为同学,作为朋友,我希望你不要隐瞒,因为我真的不想看你出事!从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能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死……”
“哇――呕――”竹英看到箱子底下果然有几根香蕉发黑,已经腐烂,她一闻到那味儿就干呕起来。
“喔,没事吧?”卢强伸出的手有些迟疑,但还是在那成熟的、内弯的、孤寂的背部轻拍了几下。
竹英像鹿一样弹起来,说:“我进屋喝口水……”
卢强空空的手掌里满是透过薄薄的纱裙她象牙般玉体的感觉,另一只手上握着残缺的苹果。
竹英走进隔间,从床下端起那只盛有尿液的烧杯,拿出斜插在杯中的蓝色试孕纸,那上面清晰地显现出两道粉色的线!
她的面前变得明朗起来,然而又飘渺着忧愁的轻雾。
为什么她能逃过一劫?为什么别人死了她不死?为什么她能有这个幸运?难道自己是怨灵的女儿就可以网开一面吗?有谁知道鬼魂倒底遵循什么规则呢?
让我们想想还有谁接触那个积聚仇怨的婴儿而没有死亡?对,罗家二媳妇常桂花。竹英和常桂花两个幸存者之间具备了一个共同点:怀孕。她们不约而同的完成了咒怨的使命,成为了一个传播者,新的诅咒不久将会诞生。
作为传播者她们保存了生命!
竹英的心情变得复杂而又纷扰,以至她感到体内引发了一场无声的爆破,心绪支离破碎,分散在各处,一时收集不起来。就是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
可是她想到了麦主任,他还在悲伤吗?他过得好吗?我怀了他的孩子,这算不算命运的补偿?世界真奇怪,生命真奇怪!
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幸福?忧虑?庆幸?害怕?好象都不是,只有偿还和责任。对,还有爱。她要生下孩子,是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不是什么诅咒!
为了孩子她更有责任阻止悲剧再次发生。妈妈呀,这个孩子的降生希望能告慰你在天之灵,而不是沦为你诅咒的种子。
竹英把烧杯丢进垃圾桶里,稳定一下情绪,走了出来。
“卢强,我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呢。”
“哦,什么事?你说。”
“我姑妈瘫痪了,我想请你照顾她一天,我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没问题。”
“……我也不打算瞒你了,这一连串的怪事都跟我有联系。”
“你……不会也接触过那个婴儿吧!?”
“不光是这一个事实,关键是婴儿给人们的幻觉,我是说,幻觉里出现了我妈妈。”
“你妈妈?”
“是,幻觉里能感觉到我妈妈死时的痛苦和怨恨。我是这么想的,这个陈金环在怀孕期间一定触碰到我妈妈的怨气,这股怨气进入孕妇的腹中,凝聚在胎盘和胎儿身上,成为诅咒。吃了胎盘的人必死无疑,而接触婴儿的人在十五天之内也都会死,只有一个例外。”
“什么例外?”
“在十五天内成为咒怨的传播者,制造新的诅咒。”
“哦,那现在要怎么做?”
“既然这个诅咒由我的家人引起也应由我来终结。我已经知道了妈妈的死,姑妈、爸爸和伯伯都脱不了干系。现在我姑妈已经遭到报应,接下来轮到爸爸和伯伯,所以我要抓紧时间立刻回家,从他们嘴里得到事情的真相,找到妈妈的尸骸以安抚亡灵,停止杀戮,这是唯一的方法。”
卢强的担心、疑虑都是对的,但是他还是无法相信他听到的这个事实。他所受的教育诚恳的证明这个世界并没有所谓的鬼魂,然而一连串的神秘死亡,连专家的解释也都模棱两可,不能令人信服,更何况整个猝死事件似乎弥漫着一重诡异的气息。
也就是说,如果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他还要秉持科学的态度,对此类事件保留应有的怀疑。但是从竹英的嘴里说出来,他不得不屈服于感情而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让他宽慰的是,在这危机的情况下,他能陪伴在竹英的身边。他曾无数次幻想:一次灾难,他以英雄的面貌出现,单独和浑身颤抖的竹英在一起。
他带着激动和痛苦颤声问道:“告诉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竹英却是一副犹豫、难解而又超然物外的神气,老生常谈,说出一句隐讳又无奈的话:“不管剩下多少时间,人生就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