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这边能有一个妥善的着落,岳震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唯恐这样大规模的商业迁移会引起吐蕃那边的误会,他还是给冲索多吉写去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外乎提到岳家目前的困境,拜托他照顾商队等等···
安排完毕,申屠、蒋凤英当然体会岳震的心情,马上准备一艘船给他们夫妻,船上的水手是清一色的淮帮弟子,首领还是他们的老熟人侯勇。
扬帆启程,望着码头上挥手告别的申屠与蒋凤英,望着越来越远的襄阳的古城,岳震黯然神伤,也不禁暗自心语。
与这些人,与这座城,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时···
冬季的江南阴冷而潮湿,水面上漂浮的湿冷薄雾,更凭添几分混沌不清的压抑。离开襄阳顺水南下,侯勇知道岳震夫妇很急,所以就将水手编成两队,昼夜不停的加紧赶路,船很快到达了第一个转折处鄂州,他们要从这里进入大江转头向东。
船泊鄂州城外,侯勇打发兄弟们去采买粮菜清水,他去船舱找到了闭目养神的岳震。
“震少,有几条船一直跟着咱们。”
“几条?什么时候发现的?”岳震睁眼坐直了身子,一旁裹在大毛毡里昏昏欲睡的拓跋月也打起精神。
侯勇凝重答道:“从襄阳出发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只是不敢肯定。这几日一路走来,咱们快,后面的船也跟着快,咱们停下来,他们也就相继停泊。现在哪几条船就在百丈外停着,震少,要不要派兄弟潜过去探探?”
想了想,岳震摇头站起来。“不要让兄弟们去冒险,我去把他们引出来。月亮,我带你去看看家里的老院子。”
早就憋屈的筋骨酸软,拓跋月听说可以出去放风,立刻开心起来,两夫妻穿戴整齐披上厚厚的棉斗篷出了船舱。
拓跋月心疼两匹马也被窝在船上好久,就将它们也一起牵上岸,两马终于可以脚踏实地还不拼命的撒欢,夫妻俩刚刚翻身上马,克拉和云彩不等主人命令就急不可耐的冲出去,转眼就没了影踪,还没来不及叮嘱他们小心的侯勇,也只能摇头苦笑。
恐怕冲撞行人,岳震选择的是绕城而过,两匹骏马带着夫妻飞驰电掣,鄂州这里本来就罕见战马,如此神骏的高头大马所过之处,还是让那些有幸一见的路人驻足惊叹。
上山再下山,绕过依山而建的鄂州城,夫妻两个来到昔日的鄂州大营门前。咦?看到营门处有人影出来,想必也是听到了马蹄声。岳震不觉暗自奇怪,听说鄂州大营早已荒废,怎么还有人守营门?
“来者何人?快快止步!此乃岳家军大营重地,擅闯营门者拿官治罪!”
岳震赶忙示意妻子一起勒住马,两人下马缓步上前,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眼前,老人身穿岳家军旧式军服,显然浆洗缝补多次,颜色已经不再鲜亮。
丢开缰绳快步上前,岳震恭敬的弯腰行礼道:“老人家好,我小时候曾在这里居住,今日刚好路过鄂州,特来看看家里的老宅,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住过?···”老人家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突然眼睛一亮惊喜道:“您是···你是二少!真的是二少!”说话间老丈颤巍巍的曲膝就要跪下,岳震慌忙弯腰托住老人家的手臂,一个劲的说:“是我,是我,您这么大岁数了,千万使不得。”
好说歹说,老军士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岳震好奇的问:“老人家,我听说鄂州大营已然废弃,这里还有驻军?”
“没有喽,没有喽···”老军士感慨说:“二少您说的不假,大营两年前就已废弃不用了,我们几十个退伍的孤老头子舍不得离去,想留在营里。岳帅就和地方官说了一声,准我们在原来的教军场开出几十亩田地,耕作生活。您是要看老宅子,去吧,那边我老哥几个都会定期打扫,干净的很,您想住几天都成。”
“哦···”岳震好生感动,又有些心酸的问道:“诸位日子还过得去吗?”
“好着哩,那些伤残兄弟们不是搞了个商队吗,他们也没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时常派人来送些吃穿用度。所以我们这些孤老头子常常念叨,这还得感谢二少您啊。”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家您留步,我过去看看。”岳震含笑点头,暗暗汗颜,这得感谢申屠办事严谨周密才对。
告别守门的老军士,他与妻子二人牵着马进入营区,走在寂静已杂草丛生的路上,遥想当年数万人军营的雄伟情景,岳震不由有些恍惚。父亲带领岳家军从这里起步,一天天发展壮大,一步步走向辉煌,如今也会像这座兵营一样,慢慢的被人遗忘,慢慢的被湮没在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中。
‘吱扭’推开院门,永远无法忘怀的场景与那些往事扑面而来,他怔怔的站在院门外,沉湎在回忆里不能自拔。身后的妻子推推他,他才恍然醒觉拉着妻子的手迈步进院。
拓跋月自然对丈夫从小生活的环境充满了好奇,夫妻俩一问一答之间,昔日那些温馨的日子,就在两人的娓娓低语中,如小溪泉水涓涓流淌。小院,老树,树下的石桌石凳,每一处都有点点滴滴道不尽的动人故事。
说到有些累了,岳震和妻子并肩坐在院门外的台阶上,一如当年他与大姐银屏,坐在这里遥望大营。
又是夕阳晚照,渐渐朦胧模糊的视线让他一下子回到从前。角鼓声声,操演阵阵,曾经的无数个日子里,他和姐姐就是这样,瞪大着眼睛在黄昏里眺望,眺望着一个个由远而近的身影,能看到熟悉的身影,能听到亲切而爽朗的笑声,也曾经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和满足。
不经意间,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轻轻滑过脸颊落在拓跋月的手背上。
“夫君,你哭了。”
“没有,我在笑。”如他所言,眺望沉静军营的他笑了,笑得很坦然很坚定。“想到亲人们为我做过的一切,我怎么会哭呢?记得有一天,我跪在和尚爷爷面前说过一句誓言,无论何人,如欲对我父不利,欲对岳家不利,神来杀神,魔来弑魔,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要取他项上人头!是时候了···”
告别故居,告别执着看守大营的老人,岳震夫妻踏着夜色纵马驰骋,依旧是上山再下山,只是在一个转弯处一个身影飞离了马背,拓跋月却好像浑然不知,两匹马毫不减速的疾冲而去。
不大一会蹄声再次响起,伏在暗影中的岳震笑了,一直跟踪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四匹马,两前两后跑到面前,身披斗篷的岳震如大鸟拔地而起,跑在前面的两个骑手眼前一花,来不及呼叫就已经摔落地上,巨大的黑影在空中完成转身,扑向后面的两匹马。
“震少手下留情!我是···哎呦!”
身在半空的岳震微微一愣,收起拳头双飞脚踢在两匹马头上,战马痛嘶扭曲着蹬蹬蹬倒退了好远,最终还是双双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也被砸了个够呛,喊出的后半句话也就变成了吃痛闷哼。
抱臂站在哪,岳震看着喊话的那人满身尘土的爬起来,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慢慢走近,觉得很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走到面前,一脸尴尬的抱拳拱手,岳震隐约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苦苦思索他的姓名同时又暗暗诧异。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右护军韩世忠的部下将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跟踪?
“呵呵,震少别来无恙···呵呵···”灰头土脸的那人,一个劲的抱拳讪笑。
岳震冷冷的打量着他,皱眉道:“阁下是那位?为何跟踪我们夫妻!”
“嘿嘿···震少贵人多忘事,末将解元,曾是韩帅麾下的副将。现如今···嘿嘿,如今在太尉府听差。
噢···岳震这才想起来,没错就是这个解元,他们还曾打过交道。那是与右护军合伙走私之处,狡猾的韩世忠掉走韩正彦,就把这位解元推了出来。
“太尉府,本少一介草民并不受韩太尉管辖吧?”岳震的眼神愈加冷厉,冷笑道:“再说本少寻访故居也不犯什么王法吧?解将军一路跟踪是什么意思?哼哼,山野僻静之处,死几个人挖坑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裸的威胁让解元脸上一阵青白,岳震的手段他早有耳闻,想给三个手下使眼色,却与不敢做的太明显,左顾右盼的当真尴尬之极。
“解将军也不必害怕,本少爷知道你们替人家跑腿不容易。”威压过后,岳震面色一缓道:“将军实情相告,毕竟共事一场,本少又怎会为难你们呢?”
解元暗暗叫苦却又无计可施,明白要想从这个小煞星手里脱身,可没有那么容易,思量间刚好看到摔得七荤八素的三个手下,忍不住恼怒道:“看什么看,牵马去前面等着,给我滚远点!”
看着三人消失在夜色中,解元这才收回目光冲岳震干笑道:“呵呵,末将听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震少大人有大量···”
“废话就不要说了!本少有没有肚量,那就要看解将军是否识相!”岳震毫不客气的打断他说:“说吧,平白无故的,太尉府为何要派人跟踪我?”
“末将怎知上面发什么神经?唉···”解元苦着脸,一脸冤枉。“末将本来是受命查探淮帮的动向,暗中跟着蒋大舵头,谁知刚到襄阳上面又派人来,让我盯着震少您,还要每日向临安传送震少的具体位置,一路上都接触过什么人。”
见他眼珠乱转,言辞闪烁,岳震心知他肯定有所保留,也就冷笑着握紧双拳,手指上的关节嘎嘎爆响。
“震少息怒,息怒。”脸色一阵灰白,解元连忙摆手说:“末将句句属实不敢隐瞒,至于要为何要跟踪你,末将推断···”在他说话间,山路上又有蹄声渐近,他以为是那几个手下过来,立刻张口骂道:“想死啊!还不···”看到原是拓跋月催马过来,这才赶忙闭嘴。
岳震脸色稍稍缓和,松开了拳头。“既然如此,就请解将军说说你的推断吧,将军放心,本少有言在先不会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