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月沉默了,也明白了。完颜灵秀已料定,只要说出实情,丈夫就肯定不会再去黄龙府,他身边的这些人都知道,对于岳震来说,兄弟,要比那个皇帝重要的多。
三个女人,一个男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虽然心事各不相同,但是三个女人都同时选择了,用无声这种方式来等待,等待那个男人的抉择。
岳震这个时候笑了,笑得很无奈,却也从容淡定,还有一丝歉意。
“柔福,对不起,我们不能陪你去了。”说罢他转身离开马车,回到黑马的旁边翻身上去对侯勇和吴阿大招招手。“侯大哥你来赶车,你和赵姑娘带着郡主一起去黄龙府。阿大上马我们走,兄弟们等着呢。”
侯勇错愕,阿大手忙脚乱的上马,反应各不相同。拓跋月对柔福含笑点点头,拉动缰绳圈马转身。
这就是他的抉择···
马车上的两个女子愣愣的看着,看着他们三个策马缓缓而去。
“柔福,替我照顾好侯大哥。还有灵秀郡主,不管她能不能带你找到地方,请不要为难她了。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驾!”
风,把他的叮嘱送来,也好像带来了沙砾,吹进了柔福的眼睛。她泪如雨下,不知为什么哭泣。只想用放声痛哭来宣泄胸中的淤积。无声的落泪,慢慢变成了低声的饮泣,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哭什么?他这是为你好,跟着他们去五国城是死路一条。”完颜灵秀看着痛哭流涕的柔福,说的并无完全是心里话。芳心深处,她竟然有些嫉妒柔福,嫉妒她能有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算的男人。
“闭嘴!你懂什么!我宁愿陪着他一起去死!也不愿意···”满脸泪水,几乎歇斯底里的柔福,吼叫了半句就突然闭嘴,愣愣的出神。
已经远离她们的岳震当然看不到这一幕,此刻他们夫妻和阿大正在纵马飞奔,只可惜阿大的骑术太差,夫妻二人无法将速度快到极致。虽然失去了侯勇这个向导,他们已然不用担心走错路,因为这里除了越来越密的树林,只有这一条路,而且愈往前行,烽火堂的暗记也就出现的愈发频繁。
整整奔跑了一个下午,天近黄昏时,看到吴阿大已经摇摇欲坠,累得不成人形。岳震暗暗叹了口气,招呼他停下来,准备过夜休息。瘫躺在地上阿大满脸的羞愤愧疚,他知道自己拖了震少的后腿,拓跋月温言温语的一个劲劝慰他。岳震忙活着点火烧水。
干粮还拿在手里,没吃了几口的阿大就沉沉的睡去,岳震失笑着把干粮放到一边,又替他盖好毡子,这才与妻子并肩坐到火堆的另一边。
“我这样做对不对呢?”用毛毡把自己和妻子一起包裹起来,岳震定定的看着火苗,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询问妻子。
“当然对了,柔福和侯大哥本来就和这件事无关,何必拉着他们一起去冒险。”拓跋月从丈夫的臂弯下钻进他怀里,心满意足的长吁了一声,才又说道:“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害怕你赶我回去,怕你用孩子来赶我···”
听到妻子话语中的一丝凄艾,岳震搂紧她说:“是啊,那会我是动过这个念头,可是我知道,你是死也不肯回去的。只是可怜咱们的孩子,在娘胎里就要跟着一起去犯险,要是有什么···我···”
“不许说丧气话,我们都还没有活够哩。月亮还要给小羊倌生一大群孩子,还要给他们一个个都娶了媳妇,嫁了汉子,等我们老了,还要给孩子们照顾孩子,好让孩子们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出去做一番大事业。孩子他爹,你说好不好?”
“好···好···”倾听着妻子的呢喃,岳震鼻子一酸,喉头不禁有些哽咽,他赶紧闭住了嘴巴才没有让泪水淌下来。
这一夜,夫妻两个絮絮低语了整晚,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直到日出东方,他们才相依着打了个瞌睡。
再出发,丢掉金兵的衣服,他们回复了本来面目,拓跋月不但认真仔细的给丈夫绑紧了背后的双刀,她自己也挎上大弓,将箭壶挂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清楚的感觉到,前方的敌人已在不远处。
策马奔驰了不大一会,道路陡然转弯,笔直的指向了北方。往前行,地势渐渐升高,两旁的林子也更加茂密,他们走上了一条进山的路。
不出预料,转弯后的路途上,山林里时不时的会响起一两声林鸟的鸣叫。岳震夫妻两个在马上相视而笑,这曾经是他们在深草滩上惯用的手法,很显然,有人跟踪而且还在向前方传递消息。
拓跋月几次忍不住想射杀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岳震却总是笑笑摇头,这些人不过是防风瞭望的小喽啰。他耐心的等着,等着敌人发动攻击的那一刻。
风从耳畔掠过,他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凝聚着向前扩展,飞退的树木,颤动的树叶,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无比。前方两侧的密林深处,飞纵跳跃的几个身影,当然也不能逃脱他的侦测。
武人,岳震微微一笑,却又有几分诧异。不是女真人的军队吗?怎么会出现这些身怀武技的人?
远处突然出现的响动,让他精神一振高声喊道:“阿大紧跟着我不要掉队!月亮注意两边的树上!驾···”
绊马索,嘿嘿···虽然还有十几丈远,可是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隐藏在浅土里的绳索。若不是担心后面的阿大和十几匹马,岳震根本懒得理会,对于克拉和云彩的非凡跳跃能力,这些绊马索如同儿戏。
轻舒双臂,两把大刀握在手中时,一马当先的岳震距离绊马索也就是三丈左右了。
“哈哈···难道女真人都是藏头露尾的鼠辈,有胆出来一战!”挺刀长笑,话音和笑声未落,他的刀就已经劈向地面。轰隆的巨响声里尘土飞扬,那些埋伏在两边,憋足了劲准备拉展绊马索的人们,随着绳索的断开,如滚地葫芦一般摔倒一大片。
岳震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快意的大笑,笑声中,紧随他身边的拓跋月也发动了。弓弦接连不断地响起,利箭令人眼花缭乱的飞出。一个个人影拖着长短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从前方的树上栽下来。
尽管这样,专门抓捕骑兵的大网,还是像一片阴云般当头罩下来,网结上一个个带着倒刺的钢钩,寒星点点。岳震一声长啸骤然腾身而起,迎上了那张大网。
刀光闪烁,不再是大开大阖,如一阵柔风吹动风铃,叮叮当当好不悦耳动听。岳震落到阿大身后的那匹马上时,大网已化为一地断绳。
目光所及,一个银发之人从斜刺里冲出来,岳震再次飞离马背喊了一声:“阿大,得罪了。”鞭马狂奔的吴阿大不明所以,只觉得肩头一沉,原来是岳震轻踩他的肩膀后,借力疾冲而去。
虽然对这个银发人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岳震也不敢稍有留手,身在空中他就高高举起双刀,毫无花式的发狠力劈。
‘当’的一声脆响,岳震看清楚了对方手里的铁枪,双腕也传来一阵酸麻,暗自惊骇对手力气好大的同时,疾风从身旁一闪而过,那个未曾看清面目的银发人便翻滚而去。原来是拓跋月趁银发人荡开双刀,空门大开,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箭。
暗笑的岳震也无意追杀他,飞身跃上黑马扬长而去。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银发人虽然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利箭,却也是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从遇袭到脱离伏击圈,双方的一次接触,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就结束了。
没有人跟上来,岳震收刀停马,示意稍事休息。阿大数数马匹,苦瓜着脸来说,跑丢了几匹马。
岳震告诉他不用计较,既然敌踪已现,说明离五国城已经很近了,马匹不再重要,人不要受伤就好。
休息过后上马再跑,随时准备战斗的三人,却迟迟没有遇到敌人。明显松了一口的阿大玩笑说,他们都被震少吓跑了。岳震明白,敌人已经改变战术,正在聚集力量,他们再出现时,必将是一场恶战。
一边前进,他一边努力搜寻着记忆,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银发人,最后他只好放弃,反正那人迟早还会出现,到时自有分晓。
简单的午餐,短暂的歇息,脚下的坡度越来越大,已经明显的制约了他们的速度。这样费力的上坡,对于骑术不佳的吴阿大来讲,几乎每一步都是考验。下午过去了,视线又慢慢变暗,岳震和拓跋月的脸色也是愈发凝重。
他们能感觉到后面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前面的敌人依旧没有出现。夜晚的密林中黑影绰绰,步步惊心,不能再抹黑赶路了。
把阿大和马匹安排在一棵大树下,岳震夫妻飞身上树,两人全副武装的背靠着背,居高临下的小心戒备。
夜风在山林飘来荡去,带动着为数不多的树叶唰唰作响,岳震竖着耳朵,捕捉着山林中任何一个可疑的声音,听了好久他确信,后面的追兵也已经停下来,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等着和前面的同伙一起发动攻击。
‘嘎巴’身后远处一声枯枝折断的轻响,未等岳震有所反应,他背后的拓跋月已经抬手就射,紧接着是沉闷压抑的痛哼渐渐遁去。
“呵呵,以为天黑了本夫人就没办法了,呵呵,这次只是警告,再来窥探要你狗命!”
听着身后妻子的低笑,岳震也不觉微笑摇头。拓跋一族神乎其神的箭技,是他一直想学却又学不好的技艺,或许是因为妻子和族人们的身上,都流淌着一种特殊的血液,那是神箭手与生俱来的特质。
敌人不敢再靠近,夫妻两个商量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与其无聊的枯坐,还不如一人睡觉一人警戒。拓跋月心疼丈夫连日奔波劳累,自然是让他先睡。
贴着娇妻温暖的后背,岳震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妻子的身体一颤,让他猛然醒来。
“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