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兰朵察觉自己的一席话,又让岳震一脸愁苦,笑着给他打气说:“呵呵,拿出你千军万马之前也面不改色的勇气,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可怕的?你这家伙的战前动员,总是能把人鼓动的舍生忘死,这点小事情却愁成这样,没出息的家伙。”
岳震耷拉着脑袋嘟囔道:“哎呀,大嫂,又不是打仗。再怎么说也是我对不起人家,将心比心,这个疙瘩不好解。”
“傻兄弟,男女间说不上谁对不起谁,你又不是背妻再娶。相信嫂子的话没错,公主也是女子,有往日的情分在那,她不会真的能狠下心来为难你?再说你父亲为他们家在外领军打仗,不看僧面还看佛面的。放心吧,这种事一般不会撕破脸皮的。”
“唉,但愿吧···”岳震颓然躺倒草地上,望着夜空中点点星光,回想着与柔福相处的那段日子,黯然神伤。
沐兰朵也觉得言尽于此,再说什么对他也难有帮助,这种事只要两个当事人各念旧情,彼此宽容,就不难消弭与无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刚刚安静下来,身后的山坡上又有脚步声,出神的沐兰朵蓦然惊觉将要回头,拓跋月已经在身后说话了。“大嫂也在这里啊,一定是这个家伙睡不着,硬拉嫂子陪他聊天来着。”
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站起来的沐兰朵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是啊,是啊,你来啦,我就回去睡觉了。”
睡眼惺忪的拓跋月,望着嫂子匆匆而去的背影,也坐到岳震身边轻声问道:“唉,大嫂怎么啦,怎么有点怪怪的。”
“哪有哇,你还没睡醒呢。”坐起来的岳震看到妻子夹着一卷毛毡,顺手抽过来,把妻子搂在怀里,再把两个人一起裹在毡子里。“我抱着你继续睡,这两天可把我的乖媳妇累坏了。若是让大姐和娘看到你这么憔悴,一准要骂我的。”
拓跋月蜷在丈夫怀里,心满意足的打个哈欠,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喃喃道:“我累点有什么关系,夫君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傻媳妇,我怎么会怪你呢?”岳震抱紧娇妻,轻声说:“怪我不该把你们丢下,害你们两个担心。好了,都过去啦,乖乖的睡觉,养足精神咱们回家。”
天刚蒙蒙亮,早起的岳帅就派人出山打探消息,探子离开不久,元帅卫队依然延续军营的习惯,敲响了起床更鼓。战士们收拾整装,睡了整晚的巴亚特和扎比尔,这才跑回来吆喝着族人们准备动身。
精神抖擞的小布赤带着黑白两匹马儿,在山坡上找到了岳震两口子,不知什么时候他俩已经来了个逆转,岳震躺在妻子的怀里睡得正香。
“嘘···”一脸柔情的拓跋月赶忙阻止阿妹吵闹,丈夫整晚都把她拥在怀里,这是刚刚睡着不大一会儿。
同样心疼阿哥的布赤靠在阿姐肩头,两个女子,两双同样美丽的大眼睛,浑然忘却了身外的一切,静静的看着,看着如婴儿一般熟睡的男人。仿佛这个男人就是世界里的中心,就是她们的全部。
痴迷沉醉的大小女人,却忘了防备顽皮的黑马克拉,一不留神之间,黑马的大舌头就舔到了岳震的脸上。
看到无辜被捉弄的岳震,一脸郁闷气急败坏的模样,姐妹俩满脸歉意,却也忍不住叽叽喳喳笑弯了腰,一家人这才向山上走回去。
简单的早饭,按步就班的下山往西,乌兰人在前开路,元帅卫队在后跟随,因为情况还不明朗,大家也就没有急着赶路,岳震一直呆在乌兰队伍里,弟兄们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大家都明白,和头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
中午时分,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果然不出大家的所料,围困临洮的齐军开始陆续撤退。原来军队最多的临洮北门外,竟然已经空无一人。
得到如此振奋的消息,午饭后两路人马加快了速度。他们向西一路急赶,遇到了不少向东撤退的齐军,不过不用商量,大家都默契的相互避让着,各走各路。很显然,完颜宗弼兄弟精心策划的临洮战役,不尴不尬的画上了句号。
日头偏西,终于看到了临洮的城墙,一番简单的告别,元帅卫队靠向城池,乌兰人仍旧一路向西。岳震一家三口当然也在队伍里,他要实现自己的承诺,要陪着族人们一直走到国境线。
不能确定金军会不会在国境设防,岳震放弃趁夜跨越边界的想法,整个队伍兜了一个小弯进入三面岭。前几天,拓跋月也就是带着大家从这里离开吐蕃,乌兰人对路径并不陌生。
到了绝对安全的山谷宿营,但是所有乌兰人都变得沉重起来,没人有心思烤肉,更不会有人弹琴唱歌。
气氛沉闷的营地里,很多人都在盼望着,这个夜晚,长一点,再长一点。
整个夜晚,乌兰所有的头领都围坐在篝火旁,倾听着岳震对部族未来的规划,让大家稍微开心一些的是,汇丰号商队将成为乌兰与岳震之间的纽带,虽然天各一方,至少他们还有彼此的讯息。
多么漆黑漫长的夜晚总会过去,没有人能够挽留,不知不觉,天亮了。
尽管每一个拥抱岳震的头领都舍不得松开,但是他们最后还是松开了,头人的根在遥远的南方,他们不能自私的绊住他回家的脚步。
抱着泪汪汪的阿妹上马,岳震摆摆手没有再回头。不用回头,身后一张张容颜已经刻在心里,不敢回头,不敢回眸,他不敢看他们眼中不舍与留恋。
策马飞奔的他们,在云彩和克拉并肩冲出三面岭的刹那,夫妻两个的泪水一起从眼角滑落。快些!再快些!马儿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哀伤,毫不惜力地加速飞奔,好让呼啸而过的风,带走主人脸上的泪珠。
累了,两匹骏马终于大汗如雨,气喘如嘶,这也让夫妻两个从伤别中抽离,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
等到他们再次回到临洮北门,大老远就看到了等在城外的哥哥岳云。岳震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子,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看哥哥的表情肯定是又有什么坏消息。
“吴帅病情危急,子羽、子翼和父帅已经赶往利州。小弟,没时间进城了,我们也要尽快赶到岸边,水师的船正等着咱们。”岳云看着满身风尘,一脸疲态小弟夫妻,歉意的说:“父帅临走时交代,让小弟一定要尽快赶去,因为前年你出事的时候,吴老帅曾···”
岳震摆手打断了哥哥,郑重且干脆点头道:“哥,我知道,咱们走!”
与兄长一起绕城而过,他们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曾经为之浴血奋战的城池,就匆匆忙忙的赶到了黄河岸边。
看到岳家军牛皋、董先的部队依旧驻扎在黄河北岸,岳震的心情愈发沉重。这肯定是父亲的命令,父亲是预防吴帅病危的消息传出,齐军卷土重来。想想拼死护城的左护军还未来得及欢庆胜利,却听到统帅病危,这个噩耗在对于将士们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强敌刚退,老帅病危,莫非老将军是一直在支撑着,是胜利的消息让他放下了最后一丝牵挂。
上船后,岳震看着船下浑浊的河水,暗自担心不已。他为老帅的病情担心,也为挚友刘家兄弟担心,还为西北局势担心。倘若老帅过不了这一关,大宋痛失西北铁壁,整个宋金战局,甚至连带大宋的政局,都会产生一些微妙的连锁反应。
拓跋月看见丈夫哥俩,一样的手扶船舷,一样的眉头紧锁,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带着小阿妹在一旁安静的等候。
水军士卒知道两位少帅心急如焚,所以船也很快就到了南岸,停泊的地方是左护军专用的军港。
牵马上岸赶路,短暂休息后迅速恢复体力的克拉和云彩,让少帅岳云的战马威风尽失,尽管驮着布赤和岳震两个人,黑马克拉仍旧毫不费力的跑在最前面。若不是因为路途生疏,恐怕岳震早就率先赶去了。
他们到左护军利州大营时,已是天近黄昏。岳震远远的看到,大营上空飘扬旗帜没有什么变化,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守在营门的岳雷又让他的心蓦然下沉。
“大哥小弟快跟我来!老元帅恐怕是不成了!”
帅帐外,密密麻麻站满了左护军的各阶将领,他们的慌乱很快也传染给了岳震,这些人甚至忘记了悲伤,很显然,帐内不久于世老帅是这支军队的灵魂,失去了他,所有的人都将无所适从。
轻声叫来岳雷,岳震请哥哥找个安静的地方,先让妻子和阿妹离开这个场面。岳雷带着两女前脚刚走,大帐里就传来岳帅低沉的呼喝。
“岳小二到了没有!”
“父亲,小二到了。”
“还不快进来!”
岳震闻听赶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进大帐,宽敞的大帐里没有人,帐后刺鼻的药味指引了方向,穿过老元帅办公的地方,他走进后面的寝帐。
挑开帐帘,昏暗的小帐里猛然一亮,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父亲,还有父亲双手中紧握着的手臂,那手臂已然瘦到皮包骨,手上的条条血管清晰而刺目。跪在床铺另一侧的子羽、子翼两兄弟,一同抬起泪婆娑的眼睛,看着他放下帘子,帐篷中又趋昏暗。
“小二,过来见过吴帅。老哥哥,犬子赶过来了。”岳帅尽量舒缓着悲愤的情绪,但是岳震能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到明显的绝望。
快步走到床前,形销骨立、须发花白的老人,进入了岳震的视线。病魔已经将老人折磨的不成人形,让他顿觉好不凄凉。
刚刚还气息恹恹的老元帅,猛然睁开了眼睛,把床边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再看到老人颧骨高耸毫无血色的面颊,涌上一阵鲜艳的潮红,所有人的心脏都攸然下坠,刘家两兄弟顿时泪如泉涌,呜咽难禁。
“哭什么!人生百年谁无死,鹏举,快扶老哥坐起来!”老人一声呵斥,情绪的波动让脸色愈发艳红,就连毫无经验的岳震也知道,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