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震皱眉指着地上最大的石子问道:“那临洮呢,兵力多少?关键是从临洮退到河边的这一段,有没有人专职保障畅通?”
“是我们,这里是一片河流冲刷出来的河滩平原,虽然村庄农田不少,但是很适合大队骑兵来往活动,这是临洮的咽喉粮道,一直是我们来保障道路畅通。可是半月前,齐军集结了大约五、六万人,从东向西把这片河滩完整的梳理了一遍,我们只好一路退回了吐蕃。”
“也就是说临洮的粮道被断了!”岳震惊讶的看着他俩,心想情况如此危急,你二位还有施施然窝在这里?
阿罗捡起半截枯枝在地上勾画着说:“那倒不至于,因为地势非常平坦,所以道路纵横交错,谁也没办法全面控制。当年正是因为我们无法遏制来去自如的马贼,也才有了我们羌刺游离在外的这种对策。对了,这还是震少你的妙计呢。”
“不错,如果金齐联军要想全面封锁临洮粮道,至少需要出动几十万人。”刘子翼补充说:“有几十万人,他们直接把临洮团团包围,岂不更省事?”
听到这,岳震眼皮一跳立刻追问道:“如果真是那样,临洮的粮草能够坚持多久?”
稍稍思索片刻,刘子翼信心十足的回答说:“至少可以坚守两个月,临洮马步守军不足两万,每人每天三斤粮食,一天六万,六十天也不过三百多万斤粮食。去年大宋各地风调雨顺,秋粮大丰收,城内的屯粮应该不止这个数字。”
“震少你算算,如果金齐出动几十万大军包围临洮,耗粮就是咱们的十倍还多,他们的粮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们舍得用几千万斤粮食换一座临洮?”
岳震信服的点点头,他对军队的补充给养不算外行。他老爸岳飞的十万大军有朝廷的正常供给保证着,但是一些小处的消耗仍然是个天文数字。而且临洮对于金人来讲,战略意义远没有宋人那样重要,让他们耗费如此巨额的物力,来夺取一座并不怎么重要的城市,确实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虽说按常理这样推断不假,可是他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那百姓呢?临洮城的老百姓也能支撑两个月?”
“呵呵···看来震少对宋金战局,还是知之甚少啊。”刘子翼颇有深意的看他一眼,笑着说道:“临洮这样的军事重镇哪里还有百姓?我家姨丈吴帅,早就把所有民众都迁去了河南,还有咱们刚刚说到的那片河滩,虽是村庄林立,却早已经空无一人了。荒芜田地里疯长的野草,也足有一人多高。”
“是啊,不仅西北如此。”阿罗叹气说:“唉,从东到西,整个宋金交战的战线上,像这样的城市,这样的乡村比比皆是,可惜了这些肥沃的土地。”
“哦···”岳震这才轻轻点头,又不由佩服老帅吴阶深远的战略思想。临洮好像一个楔子钉在黄河北岸,金人若想夺去,需要大费一番周折,而大宋却可以凭借这块跳板,随时渡河北伐。
想到临洮具有如此重大的战略意义,大金军方也不会看不出来,岳震又问道:“如果金人这次豁出去了,就是要拿下临洮,左护军两万将士就要和城池共存亡?”
“如果金人肯下这么大的血本,那也只有拼死一搏。”刘子翼凝重点头说:“不过我想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一旦围困临洮,金人就要防备我们河南的部队渡河攻击,河滩上那么复杂的道路,如果城内的守军再伺机突围的话,他们腹背受敌很难面面俱到,搞不好就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赔上粮草伤亡换一座空城。”
“而且大家都很明白,宋金之战的主战场不可能在西北,中原腹地的争夺才是双方都非常看中的。如果金人真的敢把几十万精锐调到西北,岳帅和两淮岂不是大有可为?”
岳震被他们这一通条条有理分析,搞的也有些动摇。暗自猜想到。莫非西北还是像往年一样的小打小闹,只是西夏商人以讹传讹,传得过于邪乎啦?可是也不对呀,羌刺派出去的侦察兵,怎么可能一个也回不来呢?
就在三个人归于沉静,各自默默想心事的时候,西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只听得有人高喊,“回来了,回来了,有斥候回来了!”
刘子翼,阿罗精神一振,岳震却再次深锁眉头。又是从西边吐蕃回来的,看来三面岭东边真的是被封锁了。如果是试探性的小战役,会搞这么大的动静吗?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不但让羌刺两位首领目瞪口呆,岳震也从这些表象下面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
过去的十几天里,十二万齐军,八万大金骑兵,把临洮和仙人关团团包围,而且临洮城外的齐军,连续五天不眠不休的日夜攻城。守城的左护军伤亡巨大,主将刘子羽派出了多支敢死队从南门突围,羌刺的斥候们正巧遇到了一支,便一路护送着他们到北岸登上水师的战船,这才辗转回来报信。
二十万,和他们刚刚的讨论正好吻合,金齐联军出动了十倍于宋军的兵力围攻临洮,刘子翼他们一向坚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斥候退下去休息,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比刚才还要压抑沉闷。心系兄长安危的刘子翼忍不住咒骂道:“王八蛋!看来这一次真的是要玩命啦!我···”
“不对,不对,子翼哥不要吵,让我好好想想。”岳震用力拍打着额头,摆手打断他说:“两位兄长,如果是你们奉命率领十倍于敌军的兵力围城,首先要做的是什么?是像齐军这样,立刻不眠不休的攻城吗?”
阿罗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说:“不错,金齐联军这样的举动很不正常。围城与攻坚不同,围城就是要摆出困死敌军的态势,从心理上瓦解守军的斗志,像他们这样立足未稳就是一通猛攻,确实蹊跷啊。”
从战术层面上的分析,让岳震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很显然,他们是在造势,就是要营造出一种泰山压顶的假象。还有,战斗刚刚开始,金齐联军应该士气正旺,怎么会让敢死队轻易突围?”
刘子翼脸上明显的一哆嗦,阴沉着脸道:“震少你推断,是他们故意放走敢死队,让临洮守军替他们传递假情报?”
渐渐把握了脉络,脑子里的条理自然也就清晰很多,岳震摊手说:“这么多的不正常加在一起,子翼哥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吗?现在关键是要看破他们的目地,难道他们是要把左护军全部引诱到河北,好一举歼灭?”
“不可能!”阿罗立刻斩钉截铁的否定道:“我们左护军虽然只有区区六万,但从来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金人傻了不成?一根手指头和拳头那个更有力,也分不清了?”
“阿罗说得不错,临洮墙高城阔没那么容易攻破。而且在邓州岳帅的先头部队,距离我们也不过十天半月的路程,倘若金齐两家胆敢孤注一掷,引得岳帅挥师西进,咱两军合手吃了他这块大肥肉!”
“什么!我老爸已经离你们这么近了?”猛的打了个激灵,岳震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抓住刘子翼的臂膀急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情急之下,早忘了自己的手劲不小,刘子翼疼的一咧嘴。“去年颖昌战后,岳帅闪击邓州得手,你居然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如今我已经变成了瞎子聋子!”被他勾起烽火堂的心病,岳震不禁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是一肚子的委屈苦水。可是一想到金齐联军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很有可能是针对父亲和岳家军的阴谋,他立刻丢开这些毫无意义的负面情绪,一边深呼吸,一边强迫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两位大哥,小弟请问一下。”呼吸平稳下来,岳震看着羌刺的两位首领。“像吴帅这样的统帅,可以决定弃守临洮,大军回撤吗?”
揉搓着生疼的胳膊,刘子翼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是开国侯的儿子,竟然能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莫说吴帅,就是韩太尉也不能擅自决定放弃国土,一切要等到禀明皇上,君臣合议后,才会向前方的将士传达指令。我哥组织敢死队突围,也就是为了尽快让朝廷知晓西北的战况。”
岳震闻听脸上顿时一阵苍白,默默的低头又蹲了下去,看着满地的石子出神。
阿罗在旁边补了一句说:“按时间推算,西北的军情急报,应该已经到了临安,如何应对的太尉军令,也很快就会来的。”
正如阿罗所言,刘子羽的战报当天就到了左护军帅帐。可惜冬春换季时,老元帅吴阶偶染风寒病倒了,可能年事已高的缘故,看似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竟缠绵不去,让老元帅一病不起,随军的大夫们也束手无策,一个个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在这个节骨眼上,临洮开战,军情紧急。监军、参事们不敢怠慢,立刻原封不动的把刘子羽的军报转呈朝廷,还顺便报告了元帅病重的事情。
八百里加急军报,一站一站飞快的传递着,送进临安太尉府的时间,是一个阴沉沉的黄昏。
以韩世忠对战争的熟悉程度和嗅觉,他也立刻察觉了金、齐这番动作后面的不寻常。可是最让韩太尉担忧的是,老元帅的病情,大敌当前主帅病倒,隐隐让他感觉有些不祥的预兆。
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备马,韩太尉也在脑子里构思着应对的方略,到了大内御书房门外的时候,太尉大人已经有了一个稳妥的方案。
进门跪拜奉上西北军报,听命起身后,韩世忠不禁有些愣了。正中的高宗皇帝已经打开了军报,凝神观瞧,一左一右陪坐的是福亲王,和新任的枢密院知事,秦桧。
“唉,朕上辈子一定杀过无数的女真人,所以这一世,他们才会不让朕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宋高宗赵构摇头苦笑着,把军报放到一边,挥手示意给太尉大人看座,如往常一样例行公事的问道:“以太尉之见,该如何回复左护军呢?”
韩世忠没有在锦墩上就座,他知道这不过是走走过场,自己拿个主意,皇帝听着还算稳妥,自会点头应了。完事再去下发命令,一切顺利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