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姐夫太老实了,要是换我,就跟他一翻两瞪眼!大不了张扬出去一起死,我就不信光脚还怕他穿鞋的,真是气死我了!”
申屠摇头苦笑道:“张将军忠厚耿直,哪像震少这般无赖?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在南边,韩世忠也未必敢这样做。”
岳震不满的翻着白眼说:“这怎么是无赖呢,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恶人还需恶人磨。好了,不说这些啦,战事一起国境关隘全面封锁,所有经过的人员都会严加盘查,商队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我急着赶来,一是给你传递消息,第二就是想和你商量。路上我仔细思量了一番,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化整为零。把每支商队都分成若干个小队,走巴蜀水路入吐蕃。”
想了想申屠的意见,岳震点点头道:“这个法子最为稳妥,只是蜀道难行,牲口、车辆很难发挥功用,商队的老兵们会很辛苦的。尽量少带些货物,赔赚也不在乎这一年半载的,等战局进入僵持,局势稍有缓和,咱们再做打算。”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见他首肯,申屠的思绪就转到别处,如何调配安排是一项很缜密繁琐的工作,很需要动一番脑筋。
他想他的,岳震一边翻看着那些书信,一边向他唠叨曲什的变化,以及商队进入西夏的便利。这对于满脑门皱纹的申屠来讲,都算是不错的好消息。
直到岳震那边安静了很长时间,申屠这才奇怪的抬头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岳震手里拿着一封信,目光却早已离开了那信,眼睛也不知是看向哪里,眼神涣散而呆滞,脸上的神情在不断的变化着,时而狰狞恐怖,时而悲伤无助。就算申屠担心的靠到近前,他也视若无睹。
低头扫了一眼,申屠就看清楚这是临安禄老伯写来的。信中提到,烽火堂曾经搭救的秦桧秦大人,现在已经升任枢密院知事,成为大宋文官之首。秦大人到达临安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门拜访了岳府和汇丰号,并向禄伯暗示,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去找他。
这下申屠就更奇怪了,这对震少和和汇丰号来讲,无疑是一个好消息,震少为什么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面孔。
“吁···”岳震长长的一声叹息,把费心思量的申屠吓了一跳。“申屠兄,还记得我们在望北驿的情形吗?”
申屠希侃用力的点点头,毋庸置疑,在那里的几个日夜,对于他、蒋凤英还有淮帮的八十几个兄弟们,都是一生无法忘怀的境遇。岳震突然提起这个,让他变得不安起来,心底泛起一种不祥之兆。
“现在还和那天一样,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岳震的表情很平静,但是作为最了解他的人之一,申屠明白看似平静的背后,一定掩藏着惊涛骇浪。
“震少!你不要吓我,我···”
岳震把书信丢到桌上,抬手打断了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请申屠兄答应我,不管以后我,我们岳家落入何种境地。请申屠兄一定要把商队坚持下去,不仅为了岳家军的四千老兵,也为了曲什、布哈峻,还有资源匮乏的乌兰部。”
一把抓住岳震的手,申屠近乎与恶狠狠的怒视着他。“这是何意?!就算望北驿那般绝望的时刻,震少你都是斗志昂扬!如今这些小风小浪,你却与兄长说这些!什么意思!诀别吗!”
看着申屠凶狠愤怒的眼睛,岳震笑了,时那种让人心悸的笑容。“呵呵,申屠兄你不会明白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告诉你,但是我的话进你的耳,我希望它烂在你肚子里,不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秦桧登上这个舞台,就是敲响了我们岳家的丧钟!这一切都已无可更改!”
“啊!”申屠希侃目瞪口呆,无所适从。岳震却笑嘻嘻的拨弄着桌面上的信件说:“既然秦桧已经到了临安,我猜这些信里,一定有一封让申屠兄看不懂的吧?”
“有,有,你怎么知道的?”尚未醒过神的申屠,在信件里手忙脚乱的翻看着,找出来递到岳震手里。让申屠更加意外的是,岳震看也不看直接揉进了掌心,也没见他怎么使力,眨眼的功夫好端端的一封信,就在他手心里变成一颗药丸大小的纸团。
岳震二指轻轻捻搓,纸团化作一缕粉末从他指间洒落。“呵呵,有信来,就说明他已经完成了既定的任务,看不看得懂,无关紧要。申屠,如今的我就好似一个赌徒,明知道不可能赢,却偏偏欲罢不能还要赌下去。呵呵,是不是很好笑?”
满眼忧虑的看着他,申屠决定不再费神去猜,一向光明磊落的震少,突然变得如此诡异失常,自有他的道理。
但是申屠还是忍不住皱眉说:“我记得震少常说,只要还在赌桌上,输赢都言之过早。我也从未见过震少如此没有信心,为兄很担忧。”
“哈哈哈···兄长不必担心,你不知我在和谁赌。”岳震大笑着站起来,抬腿往门外走去,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说:“兄长放心,就算是输,我也要保留那些最珍贵的东西,不想输的干干净净。好了,你好好休息,咱们的申屠大嫂子很快就会回来啦。”
一脚踏出房门,岳震的笑容顿逝,他不想把末日的恐惧传染给申屠。如他说的那样,不管岳家的结局如何,其他人的生活还要继续。
行走在渐渐繁华的街区,岳震想起此时的感觉似曾相识。记得上一次是在襄阳,也是在秦桧出现后不久,自己才有了这种很奇怪的感觉,原来他真的是一颗灾星!
冲索家族的各种买卖作坊,初到曲什,不免要搞一些促销降价来吸引注意,所以这两天的曲什街头要比寻常热闹一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有一些当地的居民,也有经常到曲什采买的各族小贩。
虽然很少有人知道岳震就是乌兰部的大头人,但是很多人知道这个面貌和善的少年,是大名鼎鼎马贼雪风的首领。所以认得他的人,都是远远地止步弯腰行礼,就算茫然无知的外乡人也能看出来,这个面色阴沉的少年绝对是个大人物。
漫无目的行走在街市上的他,仿佛携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十步以内没有人靠近他,也更让他凭添疏离寂寥之感。
一直走出曲什,走进天高云阔的原野,岳震一团乱麻的心绪才有少许安宁。
坐在草地上,折一枝不知名的野花凑到鼻尖,淡淡的香气和草叶的清腥,让他恍惚的感知重新凝聚。抬眼望出去,蓝天、白云、绿草,安静、安详、安宁,远处偶尔有一两匹快马飞驰而过,也好似不忍打破精致的画面一样,来去匆匆,马蹄溅起的草屑泥土还在空中,马儿和骑手早已杳无影踪。
安静的氛围让人敏锐,安静的氛围也让人的思绪,格外活跃。轻轻拂过面颊和额头的柔风,让他想起了一只手。
两年了,对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感触,就是额头上姐姐的手。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温暖心脾如沐柔风。
或许是两年来,经历了太多的精彩,积累了太多的感动,回头想一想,他竟然无法取舍。哪一件事最惊心动魄?一个个生死瞬间堆积在一起,也就趋于平淡。那一刻最高兴?那一刻最伤心?那一刻又无法忘怀?
太多了,亲人、爱人、兄弟、战友···一起走过的每一个日子,一起感动的每一个感动。
“呵呵··呵呵···”寂静无人的旷野上,他傻乎乎的笑了。为什么不呢?谁说岁月无痕?这分明就是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上一世短暂的生命,如死水一滩,吸入每一口空气里,都有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或许这一世的生命会更加短暂,但是却如烈火般滚烫动人,就好似火焰在肌肤上舔过,即便痛彻心扉,也痛得清晰分明,干干脆脆。
岳震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天空中仿佛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让他的视觉渐渐模糊,初夏暖洋洋的日光下,他静静睡去。
梦,一个美梦。在梦里依旧是这片草原,但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母亲的头发已如银丝般亮白,姐姐、妻子、阿妹,和看不清容貌的嫂子们坐在草地上,大大小小的孩童围绕着她们,追逐打闹,恣意欢笑。
我呢?猛然惊觉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他惊悚而醒。美的让人心碎的梦境里,没有父亲,没有兄长,没有姐夫,更没有自己!
梦醒来,他泪流满面;梦醒来,他仰天长笑。
意犹未尽的蒋凤英回到曲什,陪着她的是拓跋月和小布赤。汉族大嫂的谑笑只会让拓跋月微微脸红一下,异族女子从不掩藏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可是欢天喜地的妻子见到小别的丈夫后,芳心深处不由得轻轻一悸。
她不知道丈夫身上多了什么,但是每当看到丈夫独自坐到一边静静的发呆,她就会觉得心里好难受。
为了适应未来商队的变化,申屠希侃先后派人在边境、三界集、望北驿、曲什、布哈峻、沙柳都设立了转运站,一来可以清楚的整理分配小股商队带来的货物,二来能让商队的老兵们不再负重辗转奔波,他们只要把货物运出宋境,交到第一个转运站就可以轻松的休息几天,然后再带着吐蕃西夏的土特产原路回国。
各个站点之间转运也是分工明确,曲什往东到国境线,牛马车具由冲索家提供。货到曲什后,如需再往西转运,就由乌兰部野利族全面接手。
岳震和申屠拟定这个计划的时候,还有一个更深层的涵义。各个转运站之间频繁的货物流动,也等于为他完善了一条情报专递线路,他可以准时准确的获悉宋金之战中,最新的讯息和动向。
商队的各项安排很快就绪,返程的货物也全部备妥。把申屠和蒋凤英送走后,岳震屈指算算来曲什已经快两个月了。
夫妻俩和阿妹打点行装,准备返回鱼儿海子的时候,突然到访的蓝仲把岳震下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