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勇走在路上,脚蹦得老高,满脸高兴劲儿:“指导员,这回团长可是向着咱们新一连了,分配到咱们新一连100号新兵,加上咱们60多号老兵就有160号人,整个加强连了,论人数,在100团咱们新一连是最多的,咱们新一连可是赚了个大便宜。”
钟文生笑了笑:“咱们新一连没赚便宜,分配到其他连队大部分是老兵,分给咱们连队的是清一色的新兵。不过新兵也不差,训练一阵子就能拉上战场了。”
“现在的兵啊,享福了,咱当年当兵时训练个啥,连长递给我一杆枪,俺想都没想,放下犁铧就跟连长走了,还不知道咋开枪呢?”
钟文生笑着:“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国家强大了,对士兵的素质要求也高了。”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不多会就看见了屠彪。
屠彪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着卷烟,他脚下的那块地已经躺着几根烟头了。指导员钟文生和一排长何勇走过来,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
钟文生坐到他身边:“老屠,咋不高兴呢?”
何勇爽朗地笑着:“连长,笑一个吧,团长分配给咱们新一连100号兵,你是看到的,个个精神着呢?咱们新一连都是加强连了,在我们100团,论人数,就数咱们新一连了,而且是由团长直接指挥。团长这回算是一碗水端平了,还稍稍倾向咱们新一连。”
屠彪笑着:“瞧把你乐的,团长还是偏心啊,把身经百战的老兵都分给了其他连队,咱们新一连虽说分到了100号兵,可都净是些新兵蛋子,枪没有摸过几回,手榴弹没见过,没有打过仗,怕是上了战场就尿裤子了。”
钟文生道:“新兵也是兵啊,有总比没有好。”
何勇道:“指导员说得对,给这些新兵蛋子套上绳子,拉着磨转几圈就踏实了,踏实了还怕上了战场尿裤子。”
屠彪哼笑着:“就怕他们不踏实,还尥蹶子,把你踢坏了。”
何勇:“他们敢,我非得把他们训练得服服帖帖的,个个打起仗来都是呱呱叫的兵。”
屠彪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老子可是看到会尥蹶子的兵了,还有个熊兵。那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兵就是个硬茬子,那个胖胖的兵就是个熊兵。”
指导员说:“老屠,咋这样说自己的兵呢。那个高高大大的兵是黑龙江人,叫曹仲春,那个胖兵是河南人,跟我一样,父亲是个地主。生活在地主家里,娇生惯养的,是金贵点,到了部队难免会有一些不适应。”
何勇是很放心:“连长,尥蹶子的兵咱可不怕,给他套上铁链看他还怎么尥蹶子,熊兵咱也有办法,胆子都是从枪声里吓大的,再说他们也是民兵出来的,打过枪,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吧。”
钟文生道:“小何说得对,不管他们是什么兵,到了咱们连队,咱们就要把他们训出个兵样来。”
屠彪道:“那你们两个教官可是有得苦头吃了。”何勇笑着道:“连长,咱什么苦没有吃过,还怕几个新兵蛋子。”
屠彪揶揄地笑着,想到了什么问钟文生:“老钟,咱们连队是不是又来个大学生兵?”
钟文生脸上露出赞许之色:“是啊,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呢?生得白白净净的,就跑着来当兵了,是个有血性的兵。”
何勇道:“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睛呢?长得比指导员还书生气。”
“又来了一个大学生。”屠彪有些得意:“整个团才十来个大学生,我们新一连就占了三个,看来是我们新一连的福气啊,要是在五十年前,我们新一连可以开一个秀才坊了。有了大学生就好了,在训练的空闲时间可以给战士们上上课,现在的大学生可是比以前的秀才还稀罕啊。”
何勇道:“连长,咱们连队有三个大学生,那你可高兴了,其他连队有个高中生就很不错了。”
屠彪嘿嘿地笑着:“不赖,团长对咱是不赖,起先咱还以为团长偏心,净把新兵蛋子分到咱们新一连头上,看来团长也是做公平了。”
钟文生道:“团长心可是明镜着呢,他是一碗水端平,那个连队也不宠着,也不冷落。”
屠彪笑着道:“跟了团长这么多年了,还不清楚团长的脾性,他是老奸巨猾,那个连队都不得罪,那个连队都讨好,打仗时,让每个连队轮番上阵,缴获了敌人的武器大家都有份,团长可是会做人啊。”
钟文生:“这正是团长的过人之处。”
何勇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抹着肚皮:“为了接新兵蛋子忙活了10多天了,整个上午连粒饭都没得吃,咱去看看老班长煮好饭了没有,顺便让他给我吃小灶。”
屠彪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兔崽子,跟着老子这么多年,还是当年的一副饿死鬼样子,总是想着吃,没点长进。”
何勇皱着眉道:“连长,那是没有办法啊,我当农民时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后来参加部队了,仗打得急,也没有吃过几顿饱饭,现在和平年代不吃饱点,到了地下就成了饿死鬼了。”
屠彪和钟文生都笑起来。何勇像个小孩子似的笑着:“连长,指导员,那我走了。”说完就朝食堂走去,
屠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笑着:“馋嘴。”
钟文生笑着:“年轻人饭量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饭多,力气也大,干活也有劲。”
屠彪道:“小何多大了,有25岁了吧,还长身体,好命一点都做老子了,儿子也会打酱油了。咱是2 1岁就把你18岁的大嫂娶过门了。”
钟文生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揶揄地笑着:“哼哼,不要以为你21岁就娶了大嫂就了不起,人家比你厉害的多着呢?远的不说,就说咱们老班长才四十来岁,儿子就二十二岁了,也参军打仗了,上阵父子兵啊。老屠。你什么时候也把你会打酱油的儿子带上战场,也来个上阵父子兵。”
屠彪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猛吸了几口,望着远方,炯炯有神的双眼弥漫着伤感。
钟文生看着:“老屠,怎么,又在想大嫂了?”
屠彪苦笑一声:“这几天以为忙活着就不会想她了,可是一闲下来还是想起她,想,想得这颗心闷得慌。”
钟文生叹了一口气:“自己的亲人,免不了在惦记着,有亲人惦记着是好事。”
屠彪好像没有听见钟文生说话,眼里的迷雾更浓了,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往事:“小鬼子杀到咱们村里了!杀了咱的老丈和丈母娘,也就是那婆娘的爹妈,咱婆娘趴在死去的爹娘身上,哭得可是死去活来。婆娘葬了老丈和丈母娘后,亲自送我道村口参加八路军。咱们分手时,她大声哭着对咱说:要是打不完小鬼子,没有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就永远不要回去见她。后来,小鬼子打完了就打老蒋,老蒋也打到台湾去了,就想着回家一趟,可是还是没有回家一趟,朝鲜战争又爆发了,回家一趟的愿望又泡汤了。”
他停了一会,继续说下去:“咱走了这么多年了,写了那么多封信也不见婆娘回信。这么多年了,都没有音讯,也不知道那婆娘是死是活,要是还活着,也该生了。送咱走时,她就挺着一个大肚子,不知道她一个婆娘挺着大肚子怎么照顾自己,生下来的儿”
他猛吸了一口烟,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都被呛出来了:“咱没有那么好命,算命的说婆娘第一胎生下来的是没带棍子的女儿,呵呵,女儿也好,女儿就像那婆娘长得那么好看。”他掐着手指:“要是生了女儿,女儿也有九岁了,会帮着婆娘干点活儿,只要女儿能干点活儿,那婆娘也就不用每天忙里忙外那么辛苦了,婆娘嫁给咱之后就没有过上一天清闲的日子。”
烟头已经烧到了他的手指,他赶紧扔掉烟头,桔子皮样的脸满是忧伤:“咱不是男人,对不起那婆娘,她嫁给咱后,咱连个发夹都买不起给她,她就用粗布条扎着她那长长的黑黑的头发,还哄我高兴说粗布条扎着头发好看。那个女人不是希望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可是咱连个发夹都买不起给她。若是她改嫁了,咱也不怪她,这样的年代,一个女人活着不容易,是应该找个男人依靠着。”
他缓了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那次跟小鬼子拼刺刀肚子被小鬼子捅穿了,肠子也漏出来了,咱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可一想到挺着大肚子的婆娘心里就喊着,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回去见她,哪怕是见她一面也好,就跟她说这么多年来,咱对不起她,让她受苦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沙哑了,眼眶一慢慢湿了。
钟文生知道他个铁血汉子只有讲到他的婆娘才会这么通情达理,这么动情,可见这个满脸麻子的男人爱他的妻子是有多么深,爱得如此大义,只要她幸福就什么都可以。看来爱情真是个奇迹,对爱得人的牵挂可以让一个在战场上冷酷无情,拼命搏杀,从尸山骨堆里爬出来的铮铮汉子流泪痛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