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宿舍的兵跟着何顺远跑向训练场。训练场早就站着一排排老兵了,只有新兵才慢吞吞跑过来。
新一连的新兵足有100号人,跟着班长在训练场上排成8列,接受新兵教官的检阅,各班班长整理好队伍,出列,向教官报告列队完毕。
新一连的新兵教官就是新一连的接兵排长何勇,此时他已换上新军服,一脸威严,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新兵,新兵立刻把腰板挺得笔直。
一班排在队伍前列,曹仲春个头最高,排在前头,孟冬最矮,排在队列后面。
丘大为一身崭新的解放军装,头上顶着一个小日本的烤铅色的钢盔,腰板挺得笔直,但这样更把他的大肚腩显露出来,活像一个凸起的酒葫芦,在队列尤其引人注目。站在一水儿肚皮扁平的新兵蛋子中间,显得很不合事宜。
排长何勇看着腆着一个大肚子的丘大为,站在队列中间,总是觉得不对劲,望着他,指着队伍后面:“你,那个兵,排到队伍后面去。”
丘大为不解:“排长,又不是俺最矮,干啥要俺排到最后面。”
排长道:“你那个肚”何勇口里的肚子两个字刚出口,新兵蛋子就哈哈大笑起来,侧着头闹哄哄地看着丘大为的大肚子。
丘大为被众人笑得一脸难堪,低着头走到队伍后面。他想不到如连队的第一天就被人家笑话了,排在最后面还用双手压着凸起的肚子,更引来新兵的哄笑。
何勇大喝一声:“笑什么,把身板摆直了。”新兵蛋子强忍住笑,挺直了腰板,直视前方。
何勇伸出手介绍着身后的一脸白净,带着书生气的军官:“这是咱们新一连的指导员,也就是你们的总教官,钟文生指导员。”
指导员钟文生30岁左右,白净的脸,瘦长的身子,穿着夏军装,身子更是显得单薄。是新一连的###,西南联大的学生,于1943年参加八路军的,虽然是多年的戎马生涯,但身上的书卷气还是没有褪去,性格温和,体恤战士,深受战士们的尊敬,在连里比连长屠彪的地位还高。
钟文生向新兵敬礼:“同志们好,我是新一连的在任指导员钟文生,欢迎你们新同志来到我们新一连。”他率先鼓起掌来。接兵班长接着鼓着掌,立刻引起新兵们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掌声响了好一阵子,慢慢平息了。
指导员钟文生脸上带着满意:“好,同志们,有劲头,精神风貌好。”新兵们被一夸赞,更是挺直了腰板。
他吸了一口气,喊道:“同志们,待会谷文化教员给你们登记名字,籍贯还有成分,你们要如实报上来,这可是关系到你们以后入团入党的考证和善后问题,同志们要认真对待。”
钟文生对身后的一个同样带着书卷气,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的兵说:“小谷,该你工作了。”
文化教员谷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手里拿着一只派克钢笔和用细麻线缀好的笔记本走道一班的前面,问曹仲春:“同志,请报上你的姓名、籍贯、和成分。”
“姓名曹仲春,黑龙江嫩江县人,成分农民。”曹仲春声如震雷,身边的几个兵急忙侧着头歪身子,要躲过震聋鼓膜的喊声。
谷峰倒是脸不改色,手上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着,一下子就把十几个字定格在笔记本上,接着走向第二个新兵。
谷峰走到曾学海面前,看着同是一身书卷气和鼻梁上架着眼镜的曾学海,立刻有了一股亲切感,友好地冲他一笑,曾学海也是友好地回报一笑。在军营里能见到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的兵那可是不容易。在哪个年代的军队里,个个绝大部分的兵都是农民,甭说上学堂念书了,就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个个都是大老粗,见了有文化的人都是当天上的文曲星一样供着。文化人见了面也是比较低调的,互相微笑着,握握手,拍拍肩膀。
“姓名?”“曾学海。”“籍贯?”“江苏苏州人。”“好地方!成分?”“大学生。”
谷峰脸上露出欣赏之色:“看你年龄,是在校大学生吧。”曾学海点点头:“就读于南京大学。”
谷峰脸上的欣赏转为赞许:“为什么要辍学参军。”
“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我们中华人名共和国和朝鲜人民共和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友邻遭到美帝国的侵占,而自己无动于衷,所以我就来参军了。”字字铿锵有力,华美的语言震撼着新兵的心灵。
新兵们听着曾学海的豪言壮语,的脸上露出敬佩之色,在那个年代见到大学生就像见到天上的文曲星一样,就像前清时期村里人对秀才毕恭毕敬一样,毕竟大学生在军队里是稀罕物。
其实,有一部分新兵的脑海里没有保家卫国和救助邻邦朝鲜这个概念,他们参军的直接动机就是填饱肚子,但要是上了战场,他们不会比那些口口声声要保家卫国的将士畏惧死亡,只要是冲锋号一像,照样扛着枪冲在最前头,为的就是那一股义气吧。既然人家给他饭吃,就要对得起人家给的饭,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就如韩信的一饭之恩,豫让的士为知己者死。
指导员钟文生仔细聆听着他们谈话,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可一排长不高兴了,他是个农民出身的乡野汉子,不喜欢文人见面时那文绉绉,惺惺相惜,互相恭维的别扭样子,这样子拖拖拉拉的,其他连队早就整好兵了。他就喜欢乡野汉子那种爽快,见了知己或者好朋友,见面了二话不说,当胸就是一拳,然后搂着脖子亲热起来。
文化教员也注意到了一排长何勇不高兴的脸色,继续在一个个兵面前走下去,记下他们的名字,成分,还有籍贯。
最后走到丘大为面前,看着丘大为腆着的大肚子和一脸委屈样,有些诧异。文化教员谷峰看着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兵,脸上没有露出一丝鄙夷和轻视,温和地问道:“同志,报上的你的名字。”
丘大为站在最后面听着这列队伍的新兵几乎是一水儿自豪地说自己是农民身份时,他心里就不好受了,后来越来越感到自卑,甚至恨做地主的父亲为什么生下他这个儿子,一直是低着头踩着脚下的土。当他内心还在复杂地争斗时,听到了谷峰温和的问话时,心里好受了些,挺直胸膛,镇定地回答:“俺的名字叫丘大为。”
“成分?”丘大为早知道文化教员接下来会这么问,心理上也做好了准备,可吐出来的字还是有些颤抖:“地、地主的儿子。”
丘大为本来想说自己的成分是地主的,可是转念间灵机一动,现在国家已经没有地主了,他家的土地都分给农民了还算是地主吗?可自己的成分不好说,就说自己是地主的儿子,毕竟父亲在建国前是地主,希望这样可以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
可现实与人们心中的希冀是相违背的,当他说出自己是地主的儿子,口中的字一个个念出来时,众新兵蛋子的眼光齐刷刷落在丘大为身上,脸上或是流出憎恨或是露出诧异或是鄙视,然后闹哄哄地炸开了锅。
“啊!是地主的儿子,怪不得穿得这么光鲜。”
“难怪长得一副肥大的身上,原来是地主的儿子,吃得油水多了。”
“地主的儿子也可以当兵,而且长着这副肥胖的身板。”
“是啊,看他那身板就不是打仗的料,当兵,能干这份活吗?吃得了这份苦吗?”
“地主的儿子不在家里呆着,帮你老子去农民家里收租,剥削农民,来军队里瞎掺和什么啊。”
曹仲春刚开始也是保持着镇静,见其他兵都一锅沸水滚开了,也忍不住了,冷冷地说:“地主的儿子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去战场上送死吗?怕是鬼子还没有见到就被子弹打穿了脑瓜壳。地主他妈的八辈子都得挨子弹”他说话响度大,盖住了其他新兵的话音,而且语气中有极度的仇恨和鄙夷。
丘大为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的脸上早就是红一阵紫一阵了,眼眶红红的,似乎要哭了,他从小到大是没有受够这种委屈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