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傍晚,熟睡的我被一阵轻轻的呜咽拽醒。
灯光透亮。四面洁白的墙壁与乳黄的地板安静,沉默。六盏吸顶灯笼罩着术后撤去监控的和暖,安适。
是我的临床。前天与我一前一后手术的女子。她长长的浅棕色波浪卷发,柔顺的散落枕边。娇媚的面颜,被坐在她床前椅子上的男子挡住了。
女子低声嘤嘤哭泣。
我背对着他们侧身躺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静谧的空气流动,以及流动的对话。
你凭什么,把家里的钥匙给她?我和她毫不相干。她不是我朋友,也不是亲戚。凭什么在我的家,随意出入?女子好像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大声的问责男子。又似乎问责自己。她的哭音,跟着愤然的语气稍稍放大了。
她是谁。我并不迷茫。聆听中的我,隐约懂得两人情感,被另一介入者侵扰。
男子没有回答。女子的悲恸被冷漠的态度激化了。她失声而痛。
别否认。中午邻居看望我时说,晨起看到你妹从家里出去了。我自己的妹妹刚走。你本来兄弟四个。是哪个妹妹?你故意吗,不是有言在先,别把含糊其辞的情感,带入血缘和家庭吗。
她的哭声惊走了房间的暖意。我感觉冷了,掖了掖被角。
都是我的错。他缓慢的低声的应答她。
我能断定,那男子早已默许了隐身妹妹的存在。或许纠缠今生。那妻子也不会闹着离婚。直到一轮又一轮的四季流年。女子守定的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
她非亲非故,你在意过我的感受吗,为什么你只想顾着自己,忽略我的存在?
女子俨然失控了。她的说话声含杂着浓重的鼻音与哭腔。任由黄昏的房间,荡漾她的心痛。苍凉,悲伤,奔涌倾泻。潮水一样无法遏制。
我想让她帮忙。男子意欲解释。
我有什么忙要她帮的?是你需要安慰吧。你知道吗,那年结婚前夜。我在母亲的坟前,双膝跪倒,哭晕过去。你凭什么这样折腾?你不懂体谅我。当年所有亲戚都反对婚事。我一个人孤立的坚持,我图你什么呀,简陋的屋子里,一张三兜的木桌和长条凳?
她抽泣着,诉说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只看准了你的人。可现在,你是别人的人了。你走。走。我每天带着两个孩子,守着家。现在,连家也漏风了。寒冷了。你说,我守着这个家,指望什么?
都是我的错。他又低声的应答她。
你知道的,我们的房产证是我的名字。一片瓦,一根线,一只碗,都是我刻意带回去的。你这样子,是要让我委屈一辈子吗?你到底准备怎样?
别乱想了。男子低低的劝慰她。
她继续痛哭着自己的爱,自己的付出。仿佛天已经坍塌了。一浪接着一浪的失声而语,渐渐熄火了。因为那男子没有再说话。
我是明白了。男人多半自私,冷酷,无能。你想潇洒,想出去,你去多久都可以。外面的空间那么大,你凭什么呀,把外人安进我的小家?
她失守了,关于爱,关于恨,关于安稳。我在她的声息里,目睹隐忍与柔软在女子心之深处的盘踞,恒久未改。
大概是哭累了,她停顿了间隙,说,拿热毛巾来。男子起身去了卫生间。之后,椅子响动。他递给她热毛巾。
没有男人可以降服我。厮守,我愿意。不愿意的时候,及时告诉你。
她对男子说。轻轻的铿锵有力。她温和的把自己的坚定袒露出来。也许,她又一次尝到了爱情珠落的味道,咸咸的,涩涩的,如泪,如青果。
历经婚姻久了,心灵域地,有了小小的割据。似乎岿然。但是,共同流经的河床,还有相依的温柔。于爱情惯性中的两个人,不要靠的太近。太近了会被对方忽略和熟视无睹的刺所扎,太远了又不能彼此温暖。其间的把握,对峙,迁就,宽谅,就是我们期待的完满,需用一生去修为。
我欲言又止。陌生的碰触,有着不可言许的冒犯与伤害。
她停止了啜泣。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婚姻里,渐失欢愉,渐失灵犀与爱惜。有时,甚至滋生一些蓄意的爱欲。人性里那点悲哀贪婪,禁不住一提,一抖,一亮相。
若爱,是一面注定伤及的湖。女子奋不顾身一跃而下。伤着了身体里外的肌肤,焦涸了丰腴的青春。是甜是苦,噎了呛了,只有溺水的人知道。
窗外,微风吹来。男子拉上窗帘。下雪了,漫天飞舞。房间里,暖气热了。回头看她,宽大的白底碎花睡衣,裸露着她的瘦小手臂,泛黄泛白。柔弱的花儿,她仰面躺着,眉毛纤细,脸色晴朗。
爱恨里,她在局限之外。忽而心意沉沉的我,记住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筱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