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泽点点头,沉思了一下,问:“这里是沦陷区?”韩传承点点头。康泽感慨颇深:“遗民泪尽胡尘里,北望王师又一年。北方的遗民不容易。”他踱了几步,点点头,叹息说:“王师北定中原日,王师北定中原日……”北定?韩传承这才回过味儿来。这么说,刚才康长官语调沉痛背诵的那句“北望王师又一年”……是错误的!王师逃到南边儿来了,遗民还往北边儿望个什么劲儿?望苏联?苏联出兵击败日本,结束这场战争?他不敢指出来这个错误,也不敢笑场。康泽沉浸在自己的悲壮气氛中,良久才说:“王师一定会北定中原的。不过从目前态势来看,王师还不能顾及北方遗民。”他点点头,说:“北方只有指望义士了。”
康泽重新来到军用地图前,专注地看着那两个不起眼儿的小地方。韩传承亦步亦趋。康泽说:“故国沦亡,义旗四起,良有以也。中国不死,中国不死啊。”康泽很高兴:“中国有前途!”他神色倏然冷峻,对韩传承命令道:“我命你去三十一支队。掌握这支武装。”
韩传承心绪不平地壮行北上。他一路颠簸中,想象着华北抗战烽烟,想象着与救国军官兵相见时的情景。他们会不会壮怀激烈向他袒露忠心义骨?他们会不会箪食壶浆道路相迎?面对他们的真诚招待,他该怎么说?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韩传承打心眼儿里敬重这些劲草。他觉得他们是汉子,是英雄,能在日寇眼皮底下揭竿而起,他觉得他应该激励他们,跟他们精诚团结,共为党国尽绵薄之力。
想的挺好,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韩传承来到乐陵。他没想到这支军队竟然那么穷,原来的想象全被颠覆了。救国军的一切都让他瞧不起。这也叫军队?这简直是叫花子游行!这些兵怎么那么肮脏落后,这些官怎么这么破衣烂衫?他的气儿不顺了。他心目中的劲草变成了杂草。他对杂草有一种莫名的鄙视。
他见到金耘府,盛气凌人地说:“你就是金委员长?兄弟是中央派来的。”金耘府一头雾水:“中央,哪个中央?”韩传承声音冷得能有零下一百度。他说:“还能有几个中央?你不是国民党吗?”金耘府直言不讳,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共产党。”韩传承诧异地瞪了王昭名一眼。王昭名赶紧解释:“俺上次忘了告诉了,三十一支队的领导都是共产党。”你看这个事儿忘的!这不是拿着人当猴儿耍吗?事已至此,韩传承只好将错就错,一脸寒冰地说:“下不为例!救国军守土辛劳,抗日有功,我代表中央向你们做出……口头嘉奖。”他跌些着脸说:“我这就建立政训处!”
这年头儿谁还稀罕口头儿嘉奖?救国军的委员长提不起精神来,低下头擦自己的枪。韩传承枯坐在那里,没人兴没人理,晾了麦子了。韩长官打南方来,哪成想北方那么冷啊,他冻得直哆嗦。他看看窗户,看看屋顶,感慨地说:“太穷了。”
这句话捅了马蜂窝。金耘府一听来了精神,立马诉苦:“长官,俺们这里地碱水咸,穷到底啦,还望中央多救济。”韩传承忙否认:“还可以,这里虽说不富裕,却也算不上穷困。”金耘府说:“忒穷了。中央总算想起俺们来了。再不救济,俺们的战士就得冻死饿死了。”慈振中说:“战士要是都冻死了,谁来守土抗日啊?”
金耘府赶紧叫来一堆人证。一个人证说:“中央来人了!俺们救国军的确穷死了。中央给俺们发枪吧。”另个人证说:“俺们作战受了伤,治病的药都没有!中央想想法!”一大堆人围着韩传承嚷嚷,把这家伙烦死了。
救国军此时迸发出的热情是真诚的。他们真希望中央能体察民情,希望能得到中央的给养。他们忽然开始做不现实的梦,梦想中央能够大发善心,送来大批的枪支弹药军资被服。他们渴望摆脱叫花子物资短缺的窘境,渴望改变乌合之众的形象。
可是这一切落到天庭大使的眼里,却变成了嘲讽戏弄。韩传承觉得这些不可理喻的乡下人在捉弄他。他怒火熊熊,要不是怕闹翻脸打不过这些庄稼佬,他早就掀桌子了。
当天下午,韩传承编了个借口,匆匆逃离这块是非之地。他赶到惠民县城,气冲冲来见国民党山东省主席沈鸿烈.。韩传承来到国统区,感到一切都那么顺心,青堂瓦舍的房子,曲折优雅的回廊,衣冠楚楚的党国大员,这一切让他备感亲切。
韩传承气魔疯天地说:“沈主席,我此番会见三十一支队司令,甚感恼火。我一说要建政训处,他就跟我哭五更,还找来一大堆证人,说他们穷家火业,让中央多拨钱。我一说没钱,他就立马变脸,说中央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真是气死我了。真没想到这群土坷垃,这么桀骜不训。”沈鸿烈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明里安慰,暗含挑拨地说:“老弟不必动气。三十一支队的人我领教过。不好对付。中共善于做戏,老弟为党国奔波,受委屈了。”沈鸿烈劝韩传承坐下,然后叹息一声,说:“三十一支队名为国民革命军直属别动队,实为冒牌武装,欺骗中央,愚弄地方,瞒哄百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