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陌生人,一家人一合计,得上天津!妈妈拍板儿:“你们留下。我跟老闺女去!”你看,这个老闺女,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小尾巴,谁出门她都追随。
妈妈领着福名去天津,走到一片大开洼,遇见一个算命先生。这个先生是买连瑾扮的。救国军攻占盐山县城后,抓住买连璧,买连瑾奉命去天津。买连瑾边走边想:“慈振中、金耘府也不怎么处治俺那个恨人的哥哥了。我这个哥哥!卖国投敌,卖友求荣。但愿他们一枪打死他!省得他在世上祸害人,给父母添罪。哎,可是我跟他……毕竟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
他抬头看见福名娘俩。这娘俩儿的凄惨样,让买连瑾动了慈昧心。买连瑾迎上去说:“大嫂,俺是游走四方的算命先生。有嘛难心事, 哭得‘五七加六七’的,俺给你算算。”福名的妈妈摇头:“不麻烦先生了。俺没带多少钱。”
买连瑾粘缠:“出门在外,穷人相帮。俺不要钱,送你一卦。福名的妈妈说:“那太麻烦先生了。”买连瑾问:“大嫂,有嘛难心事?”福名的妈妈说:“先生,去年(1937年)闹大水,俺让俺家掌柜的领着两个小子逃生到天津学买卖。今年年新,他们回来。俺家掌柜的跟二小子就没再去。俺大小子个己儿返回天津唐官屯。昨天,店家托人捎信儿来,说孩子找不着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买连瑾问:“孩子叫嘛名?多大岁数?”福名的妈妈说:“叫代运通,过年十六。挺乖的个孩子,找不着了。”
福名的妈妈又说:“运通这孩子从不闲话淡舌,从不招是惹非。就是上次回来,兴许是为了爷爷无常,伤心过度,也不怎么着,就非要烧书,还非得烧《诗经》《孟子》。你说这不是魔道吗?俺当时是吓傻了,蒙了,动弹不得了。孩子爷爷活着的时候,尽心在意地吩咐孩子念书。爷爷一无常,他要烧书!他媳妇不认字,不过听说毁坏字纸要遭天怒,就抢过来,把火打扑灭,带着火星掖进怀里。现在孩子失踪了,俺寻思,准是因为烧书得罪了圣人。”
买连瑾问:“这个叫运通的孩子在天津得罪过人吗?”福名的妈妈说:“没有啊,运通这孩子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对谁都礼貌有加,小心在意。从不得罪人。”买连瑾说:“大嫂,烧书是不对,不过圣人心大量宽,不会跟小孩子上一赁。”
买连瑾煞有其事地掷铜钱。福名小声问妈妈:“这个先生神神鬼鬼的,算得准吗?”福名的妈妈说:“大人说话,小孩不准参言。”买连瑾团弄福名的头发,笑了。买连瑾说:“此卦吉中凶,凶中吉,看这卦象,运通这孩子是不在……”
妈妈一听就哭了。福名也哭了。买连瑾不紧不慢地说:“你老先别哭大抱。俺是说这孩子不在北方,不在东方。俺再算算。”福名娘俩收了泪。买连瑾说:“这孩子应在东南,险中反静,静中浅动。虽必偶逢险阻,以后当有高升。”
福名的妈妈忙掏兜,买连瑾执意不要。福名娘儿俩千恩万谢地走了。买连瑾叹息一声:“编两句瞎话,解解娘俩儿宽心吧。”
路上,福名问妈妈:“咱回民不是不信邪魅鬼祟吗?”妈妈说:“病急烂投医。”不过,话说回来,算命先生解劝两句,心里就好受多了,不再昏天黑地的哭了。
天津唐官屯,街上一派亡国气象。日本兵和日本女人满街都是。娘俩赶到运通学买卖的店铺。还没进门,妈妈就拧了福名一把,福名大哭。妈妈也哭了大抱:“俺家的运通啊。”
外柜先生赶紧叫伙计稳住福名娘俩,自己跑去喊掌柜的。掌柜的硬着头皮出来。掌柜说:“表嫂,我对不起你。我真不知道孩子上哪去了。”福名的妈妈骂:“鸡蛋华儿!俺把儿子托付给你。只说是你是他长辈,谁承望你亲戚不亲你狠使唤人!”掌柜哀求:“我知道我不对。可你也别鸡蛋华鸡蛋华的叫我小名啊。”
妈妈哭:“我儿要是有错,你尽可以打。我儿要是有过,你尽可以罚。何必把个泥团面软的孩子逼得想不开失了踪!”掌柜满头大汗,说:“我承认我对孩子是…严刻了点儿,不过,咱两家是至亲至近的亲戚。你想我能外待孩子吗?运通是我亲戚呢。我支使得硬气。”
福名的妈妈在店里大放悲声:“你把我儿子厉害没了!”掌柜擦着汗说:“我爱识运通。我愿意历练历练他。是吧,尹先生?外柜的尹先生最爱识运通,他们爷俩儿老是一谈就谈到黑更半夜。尹先生今天递辞呈,要去沧州…”
他忽然想起什么,冲着外柜先生喊:“尹先生,不是你另谋高就,顺便把运通鼓捣走的吧?”尹先生说:“掌柜的,瞧你把人说的。幸亏我小心使得万年船。我打递辞呈以后,就是每天晚上睡觉都门窗大敞四开。我要送运通走,你们会看不见?”
掌柜的刚抓住点儿线索,又断了,急得直拍脑门。福名的妈妈站在店里哭大抱。掌柜的忙说:“再赠送上两个月的工钱。表嫂,我承认我以前对孩子是手紧了点儿。不过表嫂你是明白人。居家过日子,手不紧一点儿哪行啊。我惦心孩子年纪小,管不住自己,难免一有了钱就游街逛庙、海吃河造。我也是为孩子着想。”
尹先生凑过来说:“大嫂,我们掌柜的真是算计、气迷心,一文钱在手里攥不到半年不会转手给人。以前,管他要工钱,就像要从他身上往下刮肉一样。今天掌柜的如此仗义轻财,我这才看到掌柜的庐山真面目。掌柜的,你仁义、贵重,是个心胸高尚的外场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