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奶奶每天一清早晨就出去要饭。姐姐每天都眼巴眼望地等着奶奶回来。有一天，还没到晌午,姐姐就说:“俺奶奶快回来了。俺去接俺奶奶。”她跑出门去。龙环推了推福名：“你干嘛不去？去了，奶奶偷着给你点儿好吃的。”龙环跟福名投脾气，就怕福名吃亏。她看到福名对奶奶的好吃的不怎么热心，就一个劲儿地催她。
福名勉勉强强答应，磨磨迂迂出去。出去以后生怕姐姐看见，躲躲闪闪像
做贼似的瞄在后面。姐姐在村口迎上奶奶。福名躲在棒子秸后面,看见奶奶掏出
块儿净面饼子,塞给姐姐。看见姐姐吃得香甜,福名也忍不住直吧嗒嘴。
奶奶说:“福玉最让奶奶疼啦。你妈妈先生了个小子，就是你哥哥。俺就盼
着再要个孙女。哪承望孙女是生一个死一个。接连生了四个，才又立住你。奶奶不疼你疼谁啊？奶奶尽心在意给你留的净面饼子。吃吧,别让福名她们瞅见。”福名躲在柴火垛后面想：“俺也饿啊。”
姐姐把饼子捧到奶奶眼前：“奶奶，你老也吃一口。”奶奶哭了：“奶奶还能活几天啊。都说是人老了十残九病，奶奶倒是腰不弯折手不打颤。日本子、刘俊臣一来，奶奶要了饭！”姐姐也掉了泪：“奶奶，你老长命百岁，老疼俺。”一群送葬的人走过去。奶奶说：“洪水退了。闹灾病。成天死人。日本没来的时候，村里安安生生的，几锅（几次）来一个绑票的啊。你爷爷百巧百能，嘛都会扎咕。做个窗棂子也能飞龙走凤，整治个锄头把也能刻上云朵花束。俺就是受他一辈子，也甘愿啊。”又一群送葬的走过去。奶奶说：“我也快了。早点见为主的去吧。”
姐姐说：“你老长命百岁。你老从来不疏忽把斋礼拜，你老每天保守‘杜瓦（经书文字）’，你老总是出散‘乜贴’（施舍的钱物），为主的佑护你老。”奶奶说：“嗨，顿业（人世）再好，不是久留的地方。不管是谁，都逃不了天仙取命的那一刻。干了罪，得封白（忏悔），可是任谁都得无常（死）！”
娘俩哭哭啼啼走了。
福名饿得直打晃。二林走过来，打趣地说：“傻丫头，刚才干嘛不像你姐姐那样，出来向奶奶偷着要点好吃的？”福名撇撇嘴，说：“俺奶奶向着俺姐姐。”
二林说：“没事，不就是饿肚子嘛。其实为主的创世，人祖阿丹在天堂享福的时
候，人本来不吃不喝。后来有个阿丹，贪嘴尝了口‘埋果（禁果）’，真香啊。以
后就惯出个非得吃饭的坏毛病。”福名不信。二林煞有其事地说：“吃饭是坏毛病，
会上瘾的，戒了吧。”福名只是笑。二林说：“阿丹就是因为贪吃‘埋果’，才被
为主的撵赶到地上。你看，吃饭危害多大！戒饭吧。”
福名头摇的像货郎鼓：“你老戒了吧。俺不戒。”二林假装动怒，说：“你个
挨刀的丫头，你掉水里头，要没有俺。你早让淹死鬼子猎去当替身了，还有工夫在这教训俺？”福名忙说：“要不俺管你叫四伯，叫得比姐姐叫的甜呢。”二林乐啦：“有这话就行。俺也不说你了。给你块儿杂面饼子。下不为例，以后再戒饭吧。”
这回轮到福名哭了。
第二天，福名的妈妈偷着打发爸爸、运丰、运通去天津谋生。妈妈低声说：“趁天不亮，爷爷起早，还没回来。快走。” 运通问：“不告诉爷爷一声吗？”妈妈跌些着脸，说：“不告诉。连你媳妇也不告诉。”福名揉着眼走来，打着哈欠。运通爱怜地拍拍妹妹的小脑袋。爸爸说：“出门在外见多识广，兴许还能跟日本子刘俊臣打个照面呢。”他对女儿说：“外边凉，万一有个感冒伤寒，重了，弄个三长两短就倒灶了。”福名的妈妈气得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你个挨刀的，在外边尽可量的少说话，多吃饭。”
福名跑到爸爸腿边儿学舌：“少说话，多吃饭。”运通抱了抱妹妹，掖给她块儿饼子，走了。运丰笑话福名：“心眼子包！无利不起早。哪是为送人，你是奔着饼子来的。”福名向他扮鬼脸儿，拿饼子馋他。
天大亮以后，爷爷回来了，觉出异样，里外找人。福名的妈妈装不知道，沉住气烧火。福名坐在妈妈脚边拾籽儿玩儿.龙环问爷爷：“你老找嘛呀？”爷爷问她：“运通呢？”龙环一脸迷茫：“不知道啊。”爷爷跟龙环，爷俩把四间房找了个底儿掉。妈妈咬住嘴唇，准备着迎接雷霆电闪。爷爷朝妈妈走过来。福名背过身去。爷爷改了主意，先问福名：“你大哥他们呢？”妈妈直截了当地说：“你老不用找了。上天津卫了。”姐姐不识时务地念儿歌：“小孩小孩别喝水，尿炕冲到天津卫。”没有人笑。姐姐觉出气氛不对，慌忙学黄花鱼，溜边了。龙环傻乎乎地愣住了。
妈妈低着头说：“我叫他们爷仨上天津卫，出去学买卖，当学徒。”爷爷逼问：“不让运通上学了？”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让上。”龙环惊呆了。新婚的丈夫走了，她提前连点儿信儿都不知道。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尽量低声说：“爷爷，俺跟奶奶出去了。”爷爷没回头，说：“委屈你了，刚过门，就跑门要饭。”龙环和奶奶走到村口分了手，奶奶望东走，哭了一道。龙环望西走，哭了一道。
爷爷翻出刀子，又翻绳子。福名吓得也躲起来了。妈妈沉住气问:“你老找刀干吗？”爷爷没好脸子，气呼呼地说：“我拿刀抹脖子。”妈妈问：“你老拿绳子干吗？”爷爷脸色铁青：“我拿绳子上吊。”妈妈说：“你老也不用闹。是我叫他们爷仨走的。” 爷爷急了：“我就猜到是你！他们几个都没长那个脑袋瓜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