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要,全要。”生怕她反悔,周员外一把抢过了篮子,老脸上扯出一个很古怪的笑容。
春花看看手里的银票,翻了翻,又对着天光比了比,再歪着头想了一下,才忽然绽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欢快地跑到门口护卫处,甜甜地请教道:“大哥哥,俺从来没有见过银票,也不知道这两张纸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哥哥能不能帮俺看看?”
刚才还冷若冰霜的两个护卫一下子像被春风吹拂,化冰解冻,十分亲切地验了一下银票又还给她,点头道:“没错,是真的。”
“多谢大哥哥!”春花接过银票,回报以甜甜地一笑,回头扫了一圈附近正自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朱爷爷,朱爷爷!”
被叫的是一位脸上刻满皱纹的褐衣老头,见春花跑过来抱住自己的胳膊,习惯性地摸了摸她那梳的整整齐齐的头髻,又是慈祥又是疑惑地笑道:“春花呀,听说你家找到亲戚了?这一下你爹的病应该没事了吧?”
春花的脸一下子挎了下来,忽然扑进他的怀里,抽抽搭搭地说:“大夫说俺爹的病本来不碍事,可是硬生生地给拖重了,现在情况很危急,需要很多很多的好药才能勉强保命,所以俺只好又出来卖花了。”
褐衣老头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口。要是这话搁在昨日,他是确信不疑,可是今儿在这里看了半天热闹,再要说方二的病没得救,那好像得叫做诳语了。
不过褐衣老头不知道怎么办,那个周员外却早已像是六窍多了一窍,一点就通,马上从春花的话里头看出了门道,立刻高声命令家丁:“去,赶紧回去,告诉夫人,把家里所有的名贵药材都拿来,尤其是那支百年人参。”
说着,又厚颜凑到春花旁边来,赔笑道:“小妹妹,其实上次地事情纯属误会,周伯伯也不是不给钱,只是按照合约,你爹晚了几天交工,确实误了定好的时辰,说不定会影响我们周家一辈子的风水,所以周伯伯心里有些不快,原本想着晚些时候气过了就给你家算工钱的。
却没想到你爹在这当口病了。唉……说起来也是周伯伯不好。心眼太小。太过计较了。这样吧。既然你爹病着。总需要一些开销。周伯伯今天就给家算工钱。另外。为了表达周伯伯我地歉意。你爹需要地药周伯伯全包了。麻烦你回去跟你爹娘说一下。好不好?”
春花从朱爷爷怀里挤出一只眼睛来瞧了瞧他。嘟嘴道:“那俺哥哥难道就被白打了吗?夏叔叔说俺哥哥地手伤地很重。要是不好好治。说不定一辈子都废了呢!那俺们一家将来靠谁呀?”
敲诈。**裸地敲诈!现在方家都攀上燕家这棵苍天大树了。还一朵十二十文地绢花就卖到了十五两银子。就算谁都靠不到。刚才那二百两银子已足够全家充裕地过一辈子了。居然还在这里诉苦!
要说刚才心里还有点糊涂。可现在。周围地围观群众心里头可全都明白了。一个个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每个人都乐滋滋地打算继续看周家地狼狈和笑话。
周员外脸上地肌肉抖了抖。那谄媚地笑容差点就僵持不下去。但他既能和燕家合作多年。自然不是平庸之辈。立时有了对策。痛心疾首地道:“这件事全怪周伯伯我管教不严。才让孽畜欺负了你哥哥。这不。周伯伯今日就是负荆请罪来地。”
说着。立刻翻脸摆出一副怒其不争地气愤神情来。拿出老子地权威对着儿子大声喝道:“孽畜。我平时都是如何教导你地。你居然就跟在乡里横行霸道。还敢打伤人家地手!来呀。给我扒了孽畜地衣服。跪到门口去负荆请罪!”
周家儿子一听,哪里肯受这个罪和侮辱,怒眼一争,就要行横起来。但得了老爷示意的家丁早堵上了他地嘴,几只手抓的抓,扒得扒,很快就将周家儿子地外衣棉袍都扒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白色的单薄里衣,又绑上荆条,把他强行地按跪在门前。
周员外这才又对春花拱手作揖,低声下去地道:“小妹妹,你也看到了,今日周伯伯是诚心诚意前来请罪,不论你爹和你哥哥需要多少医药费,周伯伯全部都一力承当,若是心里还不舒服,想要周伯伯补偿地,周伯伯也绝对不说二话。所以现在麻烦你进去跟你娘转达一下好不好?”
“好吧,既然周老爷也知道自己错了,那我就去跟娘亲说。”春花从朱爷爷的怀里挣了出来,人小
了一声,两只眼睛虽然大大的,但哪里有半分水满了得意的狡黠,“你等着!”
说着,冲朱爷爷和乡亲们做了个十分开心的鬼脸,兔子一样地跑进客栈了。
看着客栈门口又再度关上,周员外这才背对着护卫冷冷地扫了一眼方才取笑的人群,几个老百姓被他这么一看,声音顿时小了一半,但他一转过头,马上又露出了兴灾惹祸、报应得爽的窃笑。
“唔唔……呜呜……”周家儿子被压在地上,一下子就冷得浑身颤抖,奋力地挣扎个不停。
周员外嘴角又是一抽,却强迫自己移开了眼,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父子在门口等了这么久,早已说明燕家的态度,而后春花出来反而是一个契机,如果他不狠心抓住这个机会,那周家才是真的完蛋了。所以,就算再心疼,他也只能牺牲儿子,不然如果他自己当众全部认罪,让燕家在表面上占了理,反而更为不利。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口两堆人群两种心态地又等了一会,眼看着周家儿子早缩成了一团,再也没有力气唔唔的叫骂!那客栈的大门才终于再次打开,又蹦出春花那个小丫头来。
“小妹妹,怎么样了?你爹娘怎么说?”周员外忙迎了上去。
春花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先回答,反而又跑过去抱住朱爷爷的手臂,一派天真懂事地道:“朱爷爷,俺娘说了,这些年来俺家多亏了乡里乡亲们的照料,实在无以为报,如今咱家的日子好了,可不能忘本。这卖花的银子虽然不多,却也算是俺们一家的心意,就请一向德高望重的朱爷爷帮个忙,分给曾帮助俺们家过的好心人,让大家也好做套衣服穿穿,就当时俺们家提前给爷爷奶奶、叔伯婶母们拜年了!”
说着,将两百两银票硬塞到了朱爷爷手中,又对集体呆滞的百姓嘻嘻一笑,这才对一脸吃屎般表情的周员外冷哼了一声:“俺姨妈说了,请周老爷进内叙话。”
饶是周员外修养再好,此刻也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对于春花的回答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幸亏边上一个家丁机灵,扶了他一把低声提醒了一句,才带着青红交替的面色,让人架着快要冻僵的儿子赶紧颤悠悠地走进客栈。
跨进门槛的那一霎,他分明听见外头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就像无数利剑一齐刺到了他心头,然而,更为痛苦的是,眼下他还必须假装若无其事,必须继续诚惶诚恐地化解最后的危机。
这一刻,周员外无比懊悔自己当初贪了那么一丁点的小便宜,当然,在内心的更深处,更多的确实一种刻骨难忘的耻辱以及仇恨。
……
是日下午,在花出巨大的代价,才终于将一切都平息下来,又亲自送走了燕家一行后,回到家中的周员外早已疲倦地连骂人的力气都已没有,几乎是被人抬着进了热气腾腾的澡盆,连吃饭也是丫环一口口地喂。
然而,就在此时,下人突然来报:“老爷,有一个自称可以帮老爷雪恨的黑衣人求见,他说,他是诚心诚意而来,但若是老爷是个孬种,自甘屈辱,那么他掉头就走。”
“谁也不见!”刚刚才赶走一堆小妾的周员外心神恍惚,随口拒绝,忽而又回过神来,一下子从水中坐起,“慢着,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全身都罩在黑色斗篷里、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就被引进了书房。
来人很直接,一上来就用沙哑的嗓音道:“今日之事,在下始终在一旁耳闻目睹,燕家如此仗势欺人,在下很为周老爷所不平。不瞒周老爷,在下的主子也曾和燕家有过类似恩怨,一直想要寻求和燕家对抗的同盟,不知道周老爷可有兴趣?”
“和燕家作对?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周员外机警地立刻否决。
来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周老爷误会了,在下所说的对抗,并非是指雇人买凶之类的勾搭,而是指生意场上的合作。如今南郑国大半商机皆为燕家垄断,天下商贾无不在心中暗自痛恨,只是碍于独个力小单薄,孤木难成林,因此……”
黑衣人站在阴影处,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周员外的神色也从起初的坚持,悄悄地开始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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