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风坳上,就能望得见家了。父亲的脚步在黄昏里变得轻盈起来。那木箱子是用来装书籍和衣物的,很笨重。但几个钟头前,他又往木箱子里装了两样东西,木箱子就变轻了,现在扛在肩膀上,一点都不重。
父亲在美国街逛了半个多钟头,才在一家店子里买了条裙子,连着上面的衣服,很漂亮,老外都叫它“布拉鸡”。“布拉鸡”是给刘翠花买的,父亲把“布拉鸡”往木箱子里一放,木箱子就轻了。
还有,前两天协和乡派人给父亲捎了件好东西――协和乡第九保保长的委任状,委任状就在“布拉鸡”的上面,上面盖有国民政府鲜红的印巴子。有了印巴子,父亲就是保长了。
保长大小也是个官,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父亲想把刘翠花娶过来。
想到要娶刘翠花做婆娘,父亲就来劲。
父亲爬上大风坳的时候,盘子大的月亮也跟在屁股后头爬上来了。
月亮的映照下,远山和近处的树木都成了一个个魑魅魉影。
父亲在大风坳上片刻不敢停留,就往山下走。
这就是黄荆用小溪里的卵石铺成的花街路。
其实,这种花街路在十里八寨到处都有,它们是侗族山寨的迎宾路,也是感情之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旦踏上了花街路,就会听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还有水车咿咿呀呀的旋转声,会把客人一直带到寨子里。客人到了寨子里,不分你我,一样热情款待。一家的客人,也是全寨子的客人。
路边古木参天,一个人大白天走在路上也感到阴森恐怖,更别说是晚上了。林子里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有,鬼哭狼嚎的,猫头鹰的笑声最为恐怖。父亲一向是艺高胆大,但头皮还是有点发麻,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有意识的加快了步子。
只要绕过一个湾子,就是桐木寨。
父亲已经在湾子里了,湾子很深,也很静。
路边是数十丈高的桐木,月光从数十丈的枝头漏过来,父亲依稀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为了给自己壮胆,父亲轻轻哼着婆娘王教他的修路歌。
妹妹河里捞石头,
捞得石头修花街,
捞得石头修花路,
修了花路等哥哥。
……
父亲哼着修路歌经过其中一棵大桐木时,隐隐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地流哥。”
父亲抬眼一看,前面没人。
父亲又回头看了后面一眼,后面也没人。
就在这时,树梢上“哗啦”一声,似乎有东西掉下来了,轻飘飘的。
父亲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从数十丈的树梢上挂下来。
父亲吓得一屁股跌坐在路中央,木箱子“哐”地掉在路边上。
父亲揉揉眼睛细看时,哪来么子女子,只有月亮静静地挂在树梢上。
父亲知道自己遇到女鬼了,赶紧从路边扯了一根芒草,反手打了一个节,捏在左手上,然后扛起木箱子,拼命地往家里跑。
十里八寨的娃嵬管自己的母亲叫买,父亲一进屋就把箱子一扔,拍着胸口说:“买,买,我刚才在路上撞到女鬼了。”
婆娘王忙问:“在哪里?”
父亲说:“桐木寨进去点的湾子里。”
婆娘王说:“那肯定是刘翠花。”
“什么?刘翠花死了?”父亲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妈子婆娘王说:“她二月间死的,是新婚那天夜里上的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