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伟在一个夕阳将沉的下午,带着恐慌和一种透到骨髓里的自责,呆看着那个死去的女人烂草一般的身体,殷红的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像是一支对他进行围追堵截的赤色大军,让他那颗本就十分疲累的心四面楚歌,恍惚中感觉自己就是江东八千子弟中的小兵甲,看到虞姬娘娘挥刀自刎,看到项羽爷爷被乱刀分尸,才彻底明白现在他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一如躺在地上的女人。从派出所录完口供出来,天已经黑了,杨功全面无表情,一个生命在他面前消逝,却显得比放一个屁还简单。徐大伟死盯着他,像看着一个杀父仇人:“如果你当时退让一些,哪怕说点好话,她就不会死。”杨功全哂笑了一下,自顾着往前走,徐大伟怒火中烧,跟上去对着他的耳朵吼:“你知道她有多可怜吗?我第一次去见她,他告诉我,她每天才挣30块钱。现在她死了,她们家那每天30块的收入没了,可那个断了腿的孩子怎么办?”
杨功全停了脚步,语气平静的说:“你可怜她?可怜她为什么还要对着她吹嘘?”徐大伟楞在当地,一下子想起一个月前他像是救世主一样,周身金光四射,端坐莲花宝台,用一种极富感染力的嗓音忽悠着说:“阿姨,这对您和您的家人都有好处,现在医药费昂贵,去医院治个感冒,一不小心就会被当成菜板上的肥肉,费用差不多上千。这份保险肯定在必要的时候能帮上您的大忙,您看你的孩子在工地,危险是不言而喻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您的年龄也大了,这么操劳…就给您和孩子都投上吧。”
徐大伟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看着杨功全诡异的笑容,心头一寒,大声质问:“这都是你教的,都是你教的。”“你是大人了,是大学生,判断力都没有?”杨功全祥和得像徐大伟的慈善长辈,却立刻又阴鹫如一头立在枯干上,静心等候美食咽气的秃鹰,“你自己都这么可怜,还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你到大街上转一圈,走几步都能看见有人为了一毛钱,把头磕出血来,你可怜过吗?你可怜得过来吗?”
杨功全对着徐大伟摆了摆手,转头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拍了拍徐大伟的肩头,一脸惋惜的说:“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小伙子,可现在看你却傻得可以。回去好好想想这个社会需要什么?有一点我想告诉你,这个社会需要的肯定不是你那点笑死人的同情心,还有你脸上的几滴弱酸性的透明液体。”
徐大伟使劲抹去了脸上的透明液体,牙齿把嘴唇都给咬破了,看着杨功全上车远去。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对着杨功全的车屁股,没命似的喊:“你放屁,你他妈放屁。”车的尾灯配合得闪了一下,然后打弯右拐,消失不见。那会初秋还剩了一个尾巴,秋老虎早就下山了,晚上有些凉,街道两旁的路灯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光,这个世界被营造出一种揪心的,橘黄色的昏暗,远远看去上温暖暧昧,身在其中却冰冷彻骨。徐大伟使劲抱了抱自己,像是在害怕什么。
赵奋斗感觉有点冷,也使劲抱了抱自己,他逃得太急,只穿了件短袖T恤,便如个遭到跨省通缉的嫌疑犯,一脸耗子相,登上了前往云州的火车。“真他妈冷,”赵奋斗无聊的坐在一个台阶上,看了看华灯早上的火车站,霓虹闪成一片,暗骂了徐大伟一句,“这人死哪去了?怎么不接电话?”赵奋斗想把自己的舍友徐大伟大卸八块,然后煮了吃,他实在太饿了,心有不甘的掏出10块钱,买了包饼干,边吃边对着一个妇女埋怨:“你也太黑了,这东西在超市才卖5块一包。”妇女感觉自己买的不是副食品,而是中东的石油,一副奸商嘴脸,声音异常垄断:“这是什么地方?火车站!你爱买不买?”
赵奋斗气的想退货,可自己已经贪嘴吃了几块,出了“三包”范围,只好无可奈何得又吃了一块,拖着无聊的腿,悻悻朝电话亭走去。他先给徐大伟打电话,“嘟嘟”的声音把耳膜都给弄疼了,还是没人接,想了想便又打苏亮手机。苏亮正一副郁郁不得志的劲,看是一陌生号码,心里烦的要命,抬手就给挂了。
赵奋斗暴跳了三尺,饼干洒了一地,心疼的想:大爷的,逃犯的日子还真他妈不是人过的。云州这个城市,赵奋斗已经呆了四年,这次再从老家回来,他惊慌的发现,忽略掉学校,还有徐大伟他们,这个曾经十分熟悉的城市,居然那么陌生。
12
云州不是很大,在国内勉强排的上三流,虽然说不上是五省通衢,但地处江苏,西衔山东,北临河南,从安徽的蚌埠过去也只要2个两小时,地理位置比较特殊,自古以来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是以火车站人流熙攘。来的人,去的人,转车的人,天南海北,很少有人用普通话交流,口音稀奇古怪,听上去像是联合国在开妇联大会,很是费劲。03年那会在搞扩建,处处都是掘土机的轰鸣声,夹杂着漫天尘土,到了晚上断壁残垣,被高瓦数的灯泡一照,便会出现一片张牙舞爪的阴影。
阴影之中藏着各式各样的人。有一群民工围在一块打牌,其中一个输了钱,脖子比大腿还粗,梗着说:“再来两把。”然后抱着赢了钱家伙的老腰,死不活要让走。赢钱的正急着跑到洗头房消费,当然大不乐意,两人推来推去,先是互相问候了着对方母亲,到后来互相问候对方菊花,问候完了还不甘心,便又开始练武,练得猪飞狗跳,一地鸡毛。赢钱的汉子理亏,拳头比较软,被揍得心酸,一气之下吆喝来了酒肉兄弟若干,气势汹汹的实施反击;输钱的虽然占了拳头上的便宜,但血汗钱还在人家手里,越想越憋屈,也召集了一干同仁应战。两派武林豪杰正杀得兴起,赵奋斗正站在一边啧啧得看,心驰神往,忽然听到一声急促的哨声,两三手拿橡胶棒子、头戴大檐帽的人,状若洪水猛兽,呼啸而至。
打得正酣的人群之中,有一土行孙身材的人物,长啸一声:“城管来啦。”武林豪杰一听伪军追至,顿做鸟兽散,几秒钟跑得干干净净。赵奋斗看的目瞪口呆,心中对城管的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心想米粒之光当然不敢同冒充日月的灯泡争辉,这城管的威名果然不是盖的。
刚才的混乱过后,原地又聚集了几个乞丐,为了一块地盘,争得面红耳赤。一个大晚上还戴着墨镜的老头,指着一个拄着拐杖的半百汉子,义正言辞得说:“胡说,这个地方我早上就占好了!”拐杖汉子寸土不让,大声道:“你这个瞎子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你早上占的?”瞎子老头把墨镜一摘,目露杀气:“你姥姥,你才是瞎子!死瘸子就知道放屁。“赵奋斗见状舌头伸得死直,眼珠了差点掉了下来,闷闷的想:妈的,下午我还给这瞎子老头一块钱呢。
瘸子听闻姥姥被辱,也不管瘸腿了,飞起拐杖便为姥姥的清白讨个说法。瞎子见瘸子健步如飞,来势汹汹,吓得转头就跑。瘸子边骂边追,没一忽儿便追上了,一脚踹倒老头,便安安稳稳得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回去。
赵奋斗正哭笑不得,一老头朝他走了过来,说:“小伙子,住店不?30元。有电视,有淋浴。”听口老头口音像是湖南人,一口字正腔圆的毛主席腔,让赵奋斗倍感亲切,憋着眼泪,点头跟着老头走了。在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他发现街边站着几个美女,脸上抹得万紫千红,身上穿得破绽百出,心里不禁痒痒得,想到自己还是处男一个,便幽怨得叹了一声,继续跟着湖南老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