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二也有点意兴萧索,今日一战登州人收获巨大,但对他这个做生意的却是好一场惊吓,而且进入登州之后,没能第一时间见到黄明晰,也让他这个平常尊贵惯了的豪族士绅感到不满。
桃花商行登州分行的主事黄乾鞍前马后跑得团团转也无法让两个贵宾满意,自个也在郁闷。他是桃花坞的一个木匠子弟,在黄明晰手下第一期听学,得了个优秀的成绩,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物。
可是即使口才再好,也难以让刚刚历经生死的两人回复笑容。
黄明晰回到分行,便见得这一副景象,不由奇道:“怎么?天塌了?”
平二闻言抬眼,只见一个儒帽儒服的青年大步踏了进来,他神采飞扬,不似贫寒子弟那种暗含自卑的得色,也不似纨绔子弟的骄傲,只是有一股锐气扑面而来,轻轻松松地将屋内冰封的气氛活跃开来。
王世隆虽然仍然像懒蛇般半死不活,不过那眼睛却是绽出笑意,道:“天塌下来,挡的又不是你!”
黄明晰遥遥作了个身高比划,斜眼道:“未见得!”他大咧咧地走到王世隆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据说老哥勇猛得很,以一挡百,救了不少兄弟。好样的!”
“好样个鸟!”王世隆白眼道:“若不是老子犯糊涂了,怎的死了这么多人?”他看着后面闹哄哄被抬回来的马雄,酸溜溜地道:“若是交给马兄弟指挥,说不定少了点孤儿寡妇!”
黄明晰怒道:“那来的蠢话!若不是你,说不定桃花商队全军覆灭。时势变化万千,那能断定谁的过错?何况,且不去提那些货物毫无损失,单是一战而来的声誉,已经可以保商行未来十年的气运。这是大赚,知不知道!”
经此一战,桃花商队今后只怕无贼敢窥觑。而且无论是武力的表现,还是官府的认同,百姓的赞叹都可以使得商行的信誉推至极点,再不下于那些百年老字号,在齐鲁一带基本是立稳脚了。
这是桃花商行得到的最大好处。在如此壮阔的前景面前,些个人的牺牲几乎可以忽略。
王世隆是个聪明人,只是钻了牛角尖,一经指点便豁然开朗,想到桃花商行一再壮大,自己总算可以压过那个异母的弟弟了。那些关系不咋样的商人脚夫之死,却再也不放在心中,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他半是懊恼半是玩笑地道:“早知如此,断不让马兄专美于前。”
“他可不是什么专美!”黄明晰皱眉道:“马政给了他两条路,一条是成为刀鱼巡检中的都头,一条则是跟我出海!”
作为沙门岛的囚犯,不出名还可,现在走到明面上来,纸包不住火,怎的都要在官府的控制之下。而且古代刺配流放充军都是三合一的,沙门岛的寨主是隶属于刀鱼巡检的澄海水军指挥的一个营指挥,其中的囚犯也算是刀鱼巡检的军中劳役。马政将他提入禁军,也是合乎规矩的。
由于刀鱼巡检是禁军,都头一职能管五十至一百人,虽然是个小官,但对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却也是香饽饽,总好过一世漂泊在海外,永不能做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荣归故里吧。
王世隆迟疑地道:“我看马兄不像个忘恩负义之人!”
黄明晰却知道自己还没让人追随的资本,勉强一笑,拱手对平二道:“这位官人请了。黄某招呼不周,还请原谅!”
平二细管这年轻人的眉目面相,又听其说话有条有理,三言两语便将王世隆说得服贴,他心中的不满早已抛之脑后,他不敢托大,连忙拱手回礼。
王世隆一拍脑袋道:“我来介绍,这是我家世叔,密州大名鼎鼎的平二。而这位就是桃花岛主黄老邪!”
黄明晰其实早知平二底细,可是礼节行动言辞却不得不做。于是立时惊喜地道:“原来是十五岁便随乃父‘三班差使’平老纵横东海,有‘东海白龙’之称的平东平二叔,久仰久仰!”
平二道:“不敢当。桃花岛主救济流民,创立桃花坞,成立齐鲁首屈一指的桃花商行,作书立说,种种壮举在小老儿耳中早已是如雷贯耳。如今一见,当真年少有为。小老儿一介浪荡海客,断不敢称叔的。”
黄明晰笑道:“平二叔别说些个虚的,谁不知您平家是高丽和大宋共同默认的民间使节,执掌朝廷海外语柄,高丽王也要恭谨以待,我算得了什么?而且我和王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您是王兄的长辈,当然也是我的长辈,咱们一家人就别客气了!”
王世隆附和道:“没错,一家人别玩虚的。”
平二抚须慨然道:“也罢,老夫就恬着脸皮认个贤侄吧!”他暗暗的心喜,无论此来在利益上有什么好处,单是商队护卫队的战力已经断定黄明晰有成为他外援的资格。而且对方年轻,有上升空间,头脑清楚,看得见利益所在,这一趟倒不算白费。
三人寒暄一阵。黄明晰道:“平二叔今日劳累,请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们一同返桃花坞之时,必有惊喜给您!”
平二心里疑惑,从传言听来,这位桃花岛主不是空口扯大旗的人,他说有惊喜便必定有惊喜。但,是什么呢?
呵,小子还年轻得紧,不知道些个古怪玩意哄弄不了有着三十年闯荡,会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的老江湖。平二这么一想,便带着点自得之色,回道:“那老夫可就先期待着!”
桃花坞座于一个小岛,基本是发展到尽头了。要进一步拓展空间,单凭技术,只怕没几年积累是不行的。而快捷的路径,唯有海贸。
平家在黄海东海一带拥有绝大的势力,在高丽便只有两处海商,一处来自密州,一处来自泉州。在这些经营了几十年的势力面前,桃花坞即使能以白糖等奇巧之物独占高丽这方面的市场,也很从老牌海商指缝之下捞到货源,赚取最大利益。
要加入大海商俱乐部,利益均沾是必须的,这是桃花坞与平家的合作基础。当然个中掺杂各人利益考虑是必然的。
黄明晰自信他的惊喜可以让平家作出更多的让步。
当晚无事。第二天,马政便派人来了。原来昨晚马政听了马政详说战斗细节之后,立即改变了主意,决定吸纳马雄入刀鱼巡检。
刀鱼巡检是水军和弩手的军团,最缺乏陆战能力,水军出发探听辽东半岛的军情之时,鲜有敢上岸的,也是有着自知之明。若有马雄帮助,改变刀鱼巡检这方面的缺失,却是天大的功劳。
他道:“马雄给的战报之上,一点都没提到范温是自杀的。如此可以肯定,只要条件足够,他必定会答应。他有野心,而黄明晰还没有资格绑牢他。”
所以,这次来接人的是小将王美。两人曾共同作战,王美也将是马雄的上司,此举算得上隆重了。
眼见王美披盔带甲,威风凛凛地进来。马雄的眼睛早已一亮,涌起一片热切之色。不过如何选择却是让这个农家出身的汉子脑袋裂成两半。
背恩投主当然是一件不得了的丑事。可是,如果能入大宋禁军,即使地位低,却总算可以让家族承认,重入家门,可以祭拜列祖列宗。如此就对得起养育自己的父母了。在这个宗族观念浓重的时代,这点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魏炭头站在黄明晰身后,一手握着刀柄,那青筋四绽的手背显露出他对马雄犹豫不决的愤怒。崔实在已经在小声嘀咕着骂人的话。
分行主事黄乾自认为代替马雄,居于这个位置,只怕也是两相为难。不过,他立场是黄明晰一边,所以也调整脸色,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愤怒。
王美见众人一片沉默,便对黄明晰拱手道:“马雄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岛主却是个文人,岂能用得着?不如交给我家大人,都是姓马的一族人,必定当作亲信心腹来培养!”
王美这么一说,用上了马政的名头压过来。黄明晰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却不得不开口,微有不服地道:“马公好心机,暗地给我艰巨的任务,明着挖我墙角。改天我将衙内拉进坞里,却不要怪我礼尚往来。”眼看马政志在必得,他也无力反对,但是表达点不满,免得对方得寸进尺也是必要的。
他一出声,马雄立时眼神一黯,低头不语。
“也罢,马兄弟寄居桃花坞许久,也是高飞之时。”黄明晰猛然转折话语,他回顾魏炭头几人,道:“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这是我们保安队所有兄弟的最大愿望。马兄弟能有这个机会,你们都应当祝贺!”
魏炭头嘴角微动,见黄明晰冷冽的眼光,心中一突,忙给周围的人打了个眼色,一同拱手道:“恭喜马兄弟!”
黄明晰等人这声疏离的“马兄弟”分明让马雄松了一口气,却也开始心酸起来,跪地嘭嘭地叩头,嚎啕大哭道:“岛主自地狱魔窟将我救出,供我吃穿,教我兵书兵法,马雄那敢有一时一刻忘记?但是让我重入宗门,却是老父老母的愿望,马雄不能让他们去了,也不得祭拜啊!”
宗法制度根深蒂固若此,让黄明晰有点心凉。既事不可挽回,他索性抛下心结,亲自上前将马雄扶起,语重心长地好生告诫一番,便着他跟王美离去。
魏炭头见王美笑眯眯地要踏出门,突然道:“据传王校尉乃刀鱼巡检四杰之一,不知有胆跟俺老魏比较一番?”
王美得到一个优秀的手下,心里早落开花了,不客气地回道:“所谓四杰,只是某与马衙内、呼延庆、刘亮几人在坊间吃喝玩乐得来的外号。这位兄台要跟我比吃喝,还是上小姐?”说罢哈哈一笑,在魏炭头一脸憋红之下扬长而去。
“猖狂!”魏炭头两眼寒光闪烁半晌,突然道:“岛主,要否我给他们些许教训?”
魏炭头是保安队的监军,手下拥有一支十八人的督军队。这十八人肩负军中执法、督战的作用,同时也是负责黄明晰、弘莺莺几人的安危,每一个人的手低功夫都不差。而且参照黄明晰给的飞虎队之类的特警作战训练,他们还有一定的刺杀能力,是黄明晰最宝贝的一队人马。他们若出手,对于没甚防范意识的马政绝对是个大威胁。
魏炭头更有将马雄这个叛徒一同处理掉的意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黄明晰突然想到什么,道:“黄乾,你立刻叫人将护卫队拉到桃花坞去修整,别一下给人挖走了。”
黄乾大吃一惊,想想真有这个可能,匆匆赶了出去。
这时,刚刚起床的王世隆听到马雄离开的消息,提了一根梨花枪出来,对黄明晰嚷道:“气煞我也。待我追上去,将那狼心狗肺的家伙一枪搠死。”
“得之,未必是福,失之,未必是祸。此事休再提起。”黄明晰道:“今早我要随老师到瀛州书院讲道。你们招呼平二叔在登州逛一逛吧。”
王世隆再啐了一口,才道:“若有故事听,也叫我一起去。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
“正好有一个,合不合你口味却是难说。”
“得了,也不用在啥也没有的登州城瞎逛了。平二叔自从听过说书的讲‘加勒比海盗’后,直道精彩万分,又说若没听你亲口说一个,登州怎的都白来了。所以,我们都去书院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