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咱们乡其实也是有些优势的。”薛让也没有看郑德宝,微皱着眉,轻声说道:“咱们乡的耕地虽然跟附近其他乡比起来有些不如,可人口也少,平均下来每户也就少两三亩地。其实就算不差这两三亩地,也不见得能比现在好多少,老百姓一年多赚个千把块钱,想致富是不可能的。”
“你说的不错,可这人呐,就没有个知足的时候。”郑德宝自己喝了杯酒,说道:“以前靠着林子,咱们乡在县里算是头一份的,那时候赚钱容易,现在不让砍树了,山里也没东西可抓了,跟那时候一比,现在的日子就变成苦日子了。就没人想想,每户平均十多亩地,只要不懒,谁家没有余粮?”
“是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薛让也跟着感慨了一句,帮郑德宝倒上酒,接着说道:“其实咱们乡的优势还是在这些山上面,虽然树不能砍,但现在的生态环境保持的好,不管是种草药,还是种蘑菇,甚至是养林蛙,都是赚钱的好路子,问题的关键一是技术上得不到支持,二就是没有榜样。”
“什么意思?”郑德宝眯起了眼睛,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扶植几个专业户?”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薛让笑笑,说道:“老百姓虽说想赚钱,但大多数都不想冒太大的风险。咱们就说下坡村那个养鸡的,假如他家不是因为鸡瘟赔了,而是赚了大钱,那下坡村的其他人会怎么想?”
“有道理,以点带面,示范效应,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郑德宝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前些年县里开会的时候确实这么说过,可惜咱们乡里就没有一个出息的。”
“我看也不见得。”薛让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据说咱们乡里的养殖场林蛙就养的不错。”
“屁不错,一年下来能不赔钱就不错了。”郑德宝哼了一声,说道:“那东西都说怎么怎么好,结果现在到处都是养这东西的,咱们县里至少七八家养林蛙的,根本卖不上价。”
“那是因为我们出售的是原料,而不是加工后的产品。”薛让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就跟挖矿炼钢是一个道理,把矿挖出来直接卖掉,一吨也就几百块钱,可是炼成钢,一吨至少几千块钱,这里面有多少利润?如果咱们搞个林蛙的深加工厂,哪怕只是对原料的粗加工,就能多赚不少钱。而且咱们乡的位置好,到时候其他养殖场的林蛙咱们完全可以收购过来,让他们也变成咱们的原料基地……”
郑德宝歪着脑袋看着薛让,直到薛让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忽然叹了口气:“小薛啊,你要是早两年来咱们乡就好了。”
薛让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跟郑德宝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现在已经渐渐明白了这个郑大炮的心思,话虽然没有说透,却也基本上点明了意思。接下来就等郑德宝最后把牌掀起来,今天这顿酒便算是结束了。
果然,又沉默了一会儿,郑德宝抬起头看着薛让,眼睛里带着灼人的光芒,语气严肃的说道:“小薛,上面问我接任乡长的人选,我推荐了你,最终结果怎么样,我不敢保证。不过有句话我可以扔在这儿,只要你能把心思放在咱们乡,一心一意的把咱们乡发展起来,不管谁来做这个乡长,我都能让他老老实实听你的。”
“郑乡长……”薛让心里叹了口气,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郑德宝挥手打断了。
“叫大哥,以后没有郑乡长,只有大哥。”郑德宝的语气坚定,表情更是严肃到了极点:“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也不喜欢玩那些虚的,你就跟我说,能不能做到?”
“能!”被郑德宝一激,薛让也瞪起了眼睛,大声道:“不就是把经济搞起来吗?大哥你就放心好了。”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郑德宝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道:“你就给我大胆的干,那个不听你的,我给你收拾他。别看我不干这个乡长了,我说话还没几个敢不听的。”
薛让也是一脸的激动,只是心里却多少有些遗憾,为郑德宝空有一身报复,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感到遗憾。同时对郑德宝的话也有些不以为然,郑德宝毕竟是部队里出来的,骨子里有着军人的烙印,这些年做乡长的强势也让他没有机会认识到官场同部队的区别。
薛让没有参过军,但上大学时每年的暑假都要去部队住上一个月,对部队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了解。一起扛过枪,几乎是所有人际关系里最紧密的一种,近乎兄弟一样的感情。在薛让见过的那些已经退下来多年的老头里面,最有威信、最有影响力的永远都是军人。
而官场里则是浑浊一团,拉帮结派,互相排挤不过是家常便饭,背叛、出卖更是比比皆是,用薛海田的话讲,在官场里没有一个人是诚实的,也没有一个人是可靠的。郑德宝认为他离开丰林乡之后说话还会有一定的影响力,是因为他一直把乡政府当做部队一样管理,却根本没有想到下面这些人不是军人,听话只是因为他控制着这些人的升迁、贬黜。一旦没有了这个权力,或许最初的一段时间他的话还能管些用处,但在现实面前,最终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屈服,投向新的控制者。
只是这个时候薛让自然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哪怕只是一厢情愿,也是郑德宝的心意,这个情他必须领。正事已经说完,气氛一下子变的轻松了起来,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笑,很是融洽。当然主要还是薛让始终顺着郑德宝说话,否则的话两个人年龄不同,受的教育也不同,肯定在很多方面有着分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争论起来。
这顿酒薛让吐了三回,好在第二天休息,结果他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起,脑袋仍然感觉有些晕。薛让原本还打算好好休息一天,没想到于海洋和王国庆找上门来,非要请他喝酒,害的薛让又睡了一个下午。
这还不算完,下午四点多,张先进和王德禄又拎着水果跑来招待所,根本不管薛让胃里还在翻江倒海,拉着他直奔于老四的饭店。好在这两个人没怎么劝酒,总算给薛让机会缓了过来,否则他今天非得把胃吐抽筋不可。
“我说薛助理,您这酒量可实在是不怎么样,还得多练练才行。”中午就是在这儿吃的,看见薛让面前一杯啤酒摆了好半天没动,于老四上菜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嘴。
“酒量也是练出来的?”薛让翻了翻眼睛,他现在简直是怕极了喝酒,喝醉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可不就是练出来的?”于老四笑着说道:“没听说吗,只要看一个人喝酒,基本上就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为啥?就是干工作练出来的。”
“你就吹吧。”王德禄笑道:“我上大街上随便抓个人来,你能看出来他是干什么的?”
“嘿嘿,王乡长咋还叫上真了?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吗。”于老四嘿嘿一笑,说道:“就是听人说过几句闲磕,觉得挺有意思的。”
“啥闲磕?你说说。”王德禄眼一瞪,说道:“是不是哪个王八蛋闲的没事,编排我们了?”
“哪能呢?”于老四急忙陪着笑,说道:“说的都是县里的。”
“少废话,你先学学。”王德禄瞪着眼,非要让于老四把话说出来。
薛让暗自摇头,只当没看见,自顾自的吃着小葱拌豆腐,这东西养胃。
“嘿嘿……那我可就说了啊。”于老四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喝酒像喝汤,上班在工商;喝酒像喝水,肯定在建委;喝酒不用劝,必定在法院……”
“怎么不说了?”王德禄听见没有提乡里的领导,语气缓和了一些。
“后面的……忘了。”于老四尴尬的笑笑,又陪了两句小心,这才溜溜的跑出去招呼客人。
不过被于老四这一搅合,包间里的气氛却热烈了起来。张先进和王德禄已经有了三分酒意,开始劝起酒来。薛让到现在一杯没喝,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可又怕这两个家伙敬起来没完,干脆发话,谁敬酒就先来一段刚才于老四那样的顺口溜。结果薛让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整天就研究顺口溜了,张口就来,一会儿的功夫,至少说了七八段,吓的薛让差点喊饶命。
“哈哈!薛助理你是没在下面待过,这酒桌上的磕海了去了。”张先进看着薛让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说道:“怎么样,先干一杯吧?”
“算我怕了你们。”薛让无可奈何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苦笑道:“早知道就让你们说笑话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