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众人脸上皆流露出焦急之色,敌我力量悬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刺客将客栈包围也不是办法啊!
方孝孺率先沉不住气了,“殿下,我们确实应该立刻通报英武卫,命他们立即来援。”
朱标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凝视着天边,眼中蕴含着极为复杂的神色,他身后的李维正却明白这位大明太子内心的矛盾,若是英武卫若到来,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可若是熬到天亮,等到地方官前来救援,或许还有瞒住朱元璋的可能,这位宽仁的太子不想再引发杀人如麻的惊天大案。
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这里离凤阳这么近,军队、官府、锦衣卫、王侯府,他朱标怎么可能瞒得过朱元璋,朱棣摸透了父亲朱元璋的性子,似乎下了一步难以破解的死棋,不过,要破这步棋也并非没有办法,他李维正就办得到,只是要他把自己一生的命运押在一个只剩一两年寿命的早夭太子身上,他还有一些犹豫不决,他也须要再想一想。
“殿下,微臣先告退了。”
朱标似乎没有听见,李维正没有再多言,悄悄地退出了房间,走廊上十分安静,只听见他走在木地板上的嘎吱声,他快步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闪身进了房内,房间里很黑,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显然没有人住过,现在估计是夜里十点左右,离天亮还早。
李维正觉得自己身心疲惫之极,他极需好好静下心来理一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他甚至还来不及仔细考虑自己在明朝能做什么,一件惊天的大案便迎面扑来,将他卷进了历史的车轮中,他保存在记忆中的一知半解的明朝历史,也是来自于游览南京明故宫后对明初历史所产生的兴趣,在他记忆中,洪武二十三年春天,也就是再过几个月,李善长案的爆发,这位大明第一任宰相被朱元璋以莫须有的罪名灭了全族,而这年的一月,并没有哪本书上记载有太子在定远县遇刺的案子,这件事要么是被太子隐瞒住了,要么就是被朱元璋压下了。
“真要加入太子党,与燕王为敌,彻底改变大明历史吗?”
李维正抱膝坐在桌上,感受着窗外如水的夜色,一层薄薄的灰色雾霭笼罩在寒冷的原野之上,天空却很晴朗,繁星点点,如一把珠玉碎片撒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李维正呆呆地望着夜空,只有这夜空才完全和他的后世一样,六百年岁月,在浩瀚的宇宙中实在微不足道,可对于中国,却是繁盛与屈辱并存的历史,一个拥有几千年灿烂文明的泱泱大国,却在两百七十年后被一个野蛮落后的民族所统治,翻开了中华民族最黑暗、最耻辱的一页,若追根溯源,明朝的灭亡正是种根于初,而同样在明朝之初,文艺复兴开始在欧洲兴起,大潮奔流,涌出但丁、达芬奇的思想之火,托起伽利略、哥白尼深邃的目光,威尼斯的海湾千帆如云,资本主义的初潮开始拍击地中海的长岸。
而自己作为一个知晓数百年古今中外风起云涌的后世人,偶然来到明朝开国之初,他又能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一点什么呢?
李维正凝视着斜挂在西天角上的半轮新月,不知不觉,他的目光痴迷了,浑然忘记了他正坐在一触即爆的火药桶上。
忽然,一声长长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客栈的院墙上开始有一群群黑影翻入,紧接着破空的弩机声响起,十几支箭从二楼直射墙头,惨叫声接连不断,黑暗中也有箭矢呼啸而来,刺破窗纸射进了房中,李维正刚要后退,一支狼牙箭迎面射来,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嗖!’地贴着他的头皮擦过,他的额头甚至感受到了冰凉的箭杆,李维正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一楼大堂里喊杀声和刀剑相击的咔嚓声骤然大作,刺客已经杀进客栈了。
李维正顾不得冷箭的袭击,一步上前抓破窗纸,侧着身躲在墙后向下探望,刺客只是试探性进攻,人数也不多,院子里大约有三四十人,普遍武艺不高,只仗着人多,和一楼的侍卫杀得难解难分,但在二楼弩箭的配合下,冲进院子的黑衣刺客们渐渐开始出于下风,不断有人被砍死,哀嚎和惨叫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然而外面并没有人前来支援。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进攻,这应是对方所施加的一种压力,长夜漫漫,他们或许要先在精神上压垮对方,
就在这时,两匹快马突然狂风般从客栈中冲出,跃出侧面围墙上的一道缺口,十几支箭迎面射来,马上之人武艺极高,他们挥舞长刀,将射来的箭悉数劈飞,两腿一夹,马匹纵身跃出围墙,瞬间在便消失在沉沉的夜雾之中,隐隐只听见几声惨叫声传来,马蹄声渐渐远去,太子终于决定向英武卫求救了。
就在报信骑士离去的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院中的黑衣刺客一举撞开院门,迅速撤离了院子,院子里只留下十几具尸体,霎时间安静下来,刺客似乎离客栈更远了,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李维正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些刺客似乎也很犹豫,在杀与不杀之间彷徨。
“他其实也并不是真想杀我,我若死了,他难逃嫌疑。”
不知何时,太子朱标忽然出现在李维正的身后,他慢慢到窗前,凝望着远方的夜色徐徐道:“正如你的判断,老四极可能就是这次刺杀案的策划人,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制造蓝玉案来除掉我的支持者,父皇年事已高,他只须掌握军权以待天时,无须冒杀我之风险。”
说到这里,朱标又苦笑一声道:“我已经想通了,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住父皇,父皇在定远县少说也有二十名锦衣卫,连我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如何隐瞒得住?”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他今天只是初识太子,可是太子便能与他推心置腹、坦言相陈,这份信任着实让他有一些感动,况且这也是他上进的最好机会,就算朱标死了,还有他儿子朱允炆,朱允炆最后的失败就在他无可用之人,而现在自己已经出现了,谁能笑到最后,还未为可知。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道:“殿下也不用太担心,虽然燕王用计狠辣,但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此时绝不会轻易动凉国公,只要凉国公自律恭谦,常心怀圣恩,我想皇上会留下他作为牵制燕王的一步棋。”
朱标微微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那是你不了解皇上,他如果不相信老四,是绝对不会让他领兵,何须什么牵制,说实话,我是很担心蓝玉,他说话口无遮拦,不止一次在人前说老四在燕国的举动行止与皇帝无异,而且蓝玉居功自傲,桀骜不驯,还曾逼奸元帝妃子,皇上表面虽不在意,但心中实恶之,只是现在是用人之际,所以皇上还忍着,我很担心蒙古一旦战事平息,皇上必定就会拿他开刀,所以这一次刺杀案无论如何不能牵涉到蓝玉,你既然能看透燕王的布棋,那也一定能替我破解这次危机。”
他回过头注视着李维正,目光清澈而诚恳,包含着对他的无限期望。
李维正心中矛盾到了极点,从目前来看,这个太子朱标果如史书记载中的宽厚仁德,但这会不会只是一种表象呢?朱标或许只是做一个姿态,熬过今晚他就会杀自己灭口,这也很有可能。
李维正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细想,这一刻,他毅然做出了决定,罢了,富贵险中求,他不冒这个险怎么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扑通’跪倒在地,沉声道:“殿下不嫌臣地位卑贱,以礼相待,士为知己者死,李维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定全力相助。”
朱标大喜,能得此人为己用,将来对付燕王,自己也多了几分把握,他连忙扶起李维正欣然道:“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这次危机?”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坦然道:“臣的方案很简单,简单的说就是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朱标眉头皱了起来,仅听这个名字他心中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笑意渐渐在他脸上消失了,“你说来听听,怎么个祸水东引法?”
李维正就仿佛没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他注视着朱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召李太师前来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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