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柱着个拐,艰难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从屋子里到厨房,要歇停三次。一个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门框。就像轮船出海,中间要停靠三个码头补充给养。好不容易坐到炕上才想起一样东西落在厨房灶台上没拿,又挣扎着起身去取,这么跑上两趟,浑身虚汗出的衬衫都湿透了。
她的风湿病越来越厉害,一到冬天就痛苦不已。针灸、拔火罐子都已经没用,她也清楚,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她的病就好了。
马容英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在火炕的烧烤蒸腾下,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称作生命的东西在一点点耗尽,取而代之的是常常进入一种半睡眠状态的冥想,冥想中的马容英重新回到几十年前她和齐新顺刚刚认识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的马容英是军宣传队的第一美人。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甩得多少男人心乱神迷不能自已。那些团长连长们没事总要借故到宣传队来转上一圈。看一眼马容英,就心满意足,让失魂落魄的心能稳定好一阵子。如果能和她搭上一句话,那就更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会儿心气高的马容英从未把齐新顺看在眼里。她的眼睛更多的是盯住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战斗英雄,雄姿勃发的青年英俊们。
一次宣传队下连队演出,途中过一条小河。河不宽,可是正是雨季,河水湍急。要在平时,泼辣的马容英对这点河水根本不当回事,她经常和男队员一道,骑马、拉车,背演出道具,风风火火像个假小子。可是偏偏那天马容英来例假了。马容英有痛经的毛病,每月只要一来例假便会闹腾一次。疼的她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丝血色。如今知道这是子宫内膜异位,吃药打针可以慢慢调理过来,那时是战争年代,哪有看病的条件。来了例假的马容英花容失色,人形委顿,没有了平日的风采,惜惜惶惶,只有望河兴叹的份了。可她又是个不甘居人下的人。看着大家纷纷趟水过河,她也不能示弱。宣传队队长赵敏,也就是后来的文工团赵团长,谢北进他妈,知道马容英有痛经的毛病,也知道那两天她在非常时期,走过来关切地问她:“容英啊,你能成?下河可要动凉水,那样你更受不了了,我看你还是等拉道具的车来了,坐车过河吧。”如果当时马容英应承下来,也就没有了后来的许许多多的故事了。可偏偏马容英是最听不得“你不行”这三个字的。马容英那会儿正积极要求入党,家庭出身富农的她已经向党组织递交了三次申请书。每一篇申请书中都情真意切信誓旦旦地表明她加入共产党的决心和迫切愿望,以及坚决和富农家庭划清界限的坚定信念。现在正是党考验她的时候,她怎么能像个资产阶级小姐畏畏缩缩坐在一堆道具和行李当中,叫别人赶着车晃晃悠悠地过河呢?那些趟水的战士会怎么看她?那和战士临阵逃脱有什么两样!马容英那时候刚刚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冬妮娅坐在火车的头等包厢里享受保尔那些无产阶级革命战士顶风冒雪修路成果的行为深感不齿,她觉得如果她坐车过河,就沦为和冬妮娅一样的资产阶级臭小姐,至少行为上已经和她站在一样的低点。想到这,她毫不犹豫地晚起裤腿,勇敢地向河水迈出了第一步。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背你吧。”马容英一开始没听到这个声音,因为声音太小,被河水的响声淹没了。直到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我来背你吧。”她回过头去,看见齐新顺正站在她身后。马容英跟齐新顺尽管同在一个宣传队,可基本上没什么太多的印象。只知道这人挺爱学习,写了个活报剧在解放区演的挺火。姑娘都有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马容英的白马王子高大孔武在战场上驰骋杀敌,而不是和她在一个宣传队的小编剧。更何况齐新顺的模样实在说不上是英俊,个子矮挫,和身条修长的马容英相比,好像还矮了一两公分。
看见马容英愣神,齐新顺也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建议弄的不知所措。“我看你过河费劲,我背你过去。”齐新顺解释道。宣传队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遇到河水暴涨,又非要过河的情况下,一般都是拉条绳子,女同志抓住绳子过河,男同志站在一旁扶一把。但是也有被男同志背过河的,那一般都是病号,马容英连病号都不想当。
赵敏在一旁也听到齐新顺的话了。“唉,好啊,小齐你就辛苦一下,背容英过河。她今天是病号。”赵敏故意大声说这话,好让大家都明白,马容英不是不愿趟水过河,而是她今天有特殊情况。
赵队长已经发话了,马容英不好再违拗,可是总有点不甘心。“容英啊,你要是趟河,你今晚的演出就别上了。”马容英这才想到趟河的后果。她也完全清楚,赤脚过河的后果什么,那她别说今晚,今后的两三天里能让她安生地睡觉都要念佛了。
齐新顺站到马容英的前面,躬下身子。从他双手撑在膝盖上紧张的程度看,背马容英过河是他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好事成真,自然会有些紧张和战栗。及至马容英上了他并不宽厚的背,都能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那双颤抖的手要抓住马容英的大腿,要让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之上和他成为一体他才能保持平衡顺利过河。他们开始过河了。确切地讲,应该说是他开始过河了。马容英的脸微微歪斜在他的脖子上,从她鼻子和嘴里呼出的热气带着点酥痒的感觉直接扑到脖子里,继而像电流一样。疏忽传遍他的全身。那一刻,他的身上燥热不安,脸涨的通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