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陶慧敏没精打采,也没心思吃饭。过了十点,她晕晕乎乎刚想睡一会儿,突然电话又响了。陶慧敏心惊肉跳,按住胸脯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拿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小军急切的声音。“妈,你干吗呢?怎么才接电话啊?你听我说,赶紧给我准备三十万,要快,我昨天跟路燕说了,她给你打电话没有?打了啊,那就行。就按她说的办,准备三十万,不快我就完了,这伙人他妈翻脸不认人,他妈真敢把我送公安局。您哭什么啊,真是,有什么好哭的,就是老娘们儿,没经过事,你是稀罕那点钱,还是救你儿子重要啊。等我出去,还愁没钱啊。家里没钱?不、可、能!妈,您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那好,那明儿我自己去公安局!妈您一定要快啊。您别跟我说想不出辙的话来,爸那不是还有画吗?把爸那画卖了不就结了嘛。唉呦,要不我怎么说您糊涂呢,我就知道您把爸有画这碴儿给忘了。您别再跟我说画送人的话了啊。行了,我不跟您说了,您抓紧着吧。我挺好的,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就是您得快着点。”电话挂了,陶慧敏才回过神来。小兔崽子,原来你琢磨起那张画来啦。
陶慧敏进卧室,摸索出裤子上挂的钥匙,把柜子上的一只旧皮箱打开,取出一个画轴。
她把画徐徐打开。
这是一副齐白石的虾。整幅画面素净典雅。只有五只墨虾,却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好像水中有虾,虾在水中游,宛如真的一般。沈静如六十年代初的一天去市里办事,中午在隆福寺吃炒灌肠的时候,抬头看见对面一家画店挂着这幅画。当时他就很喜欢。过去一问,五十块钱。他掏了一下口袋,正好兜里还有五十块钱,就把这幅画买回家了。当时陶慧敏还埋怨他花那么多的钱买这么几只虾,这虾可真够贵的,十块钱一只!老沈笑着说:“还让你说对了,他活着的时候他的虾都卖到……”还没等他说完,陶慧敏问:“真的是十块钱一只啊?”“十两银子!”陶慧敏吓得伸了一下舌头,说:“有什么好啊,有那十块钱,买多少斤虾吃了。”老沈不理,把那画挂起来,细细端赏、品味。文革开始后,老沈把画收起来。对人只说那画是四旧,烧了。文革过了,又取出来,挂在客厅。老沈人走了以后,那画挂在那又黄又旧,兜了不少的土。陶慧敏就把它收起来了。去年的一天,小军突然回来翻箱倒柜。“你干什么啊?”“我找那幅画。”“什么画?”“就那幅齐白石的虾。”陶慧敏当时还留了个心眼,“那画你爸早送人了。”小军的手慢下来。“送人了?送谁了?”“你说送谁了。你以为你回来分配工作那么容易啊,那是你爸把那张画送了人了才把你调回来的。你还不珍惜,把那么好的工作给丢了。”“妈你骗我。”小军的神态,更坚定了陶慧敏的想法。“我骗你干吗?告诉你卖了,你还不信。”
对这张画,陶慧敏是有打算的。她想到了她的晚年。一个老寡妇,自然而然会想到如何度过自己残缺凄凉的晚年。陶慧敏的退休金不低,她是离休干部,又在市属企业工作。市属企业单位比中央在京企业的干部每月退休金高半级。她一个副处级的退休金,和中央企业单位一个正处级干部的退休金一样多。一个月能拿到三千多,加上年底多发的那一个月的工资,平均下来,一个月能拿到小四千。药费每月都能报销。尽管每次要等一个月的时间,但总是能报销,这一点就省去了不少后顾之忧。别人有了这个保障应该是很知足的了,可是陶慧敏心里老是不踏实。她担心的是小军。没有工作,没有固定的生活来源的儿子将来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搞不好还得她这个当妈的来贴补他。
陶慧敏的身体不太好,除了头晕的毛病,腿脚也不是很利索。找个保姆她又不放心。这年头找个好保姆可费劲了。不知根知底,到你家不好好干还是好的,搞不好摸熟了,把你家席卷了都说不定。最近她听说小汤山那边新建了老年公寓。每个月交一定的费用,就可以住进去。她打听过了,要住那种两室带卫生间的,一次性买起码要100万。现在有一种办法,银行和疗养院联手,你把现住房抵押给银行,银行把你的住房出租,就等于交了老年公寓的房钱了。可是这房子是学院的,算是单位福利房。当初买下来的时候很便宜,而且只有继承权,没有交易权。所以靠房子抵押的办法行不通。于是陶慧敏就想到了那张画。
看到那几只虾,陶慧敏又想起了老伴沈静如。眼泪就流下来了。老沈你要不死,我说什么也不会卖画啊不是?这是你的心爱物我知道,可咱得救那个孽障,这也是逼到这步实在没办法了是不是。
第二天一大早。陶慧敏拿了一个大提包,带着那幅画去了琉璃厂。她在街上转了两圈,挑了一个门脸最大的装潢得很古雅富丽的店就进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