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英住进了军区总医院。
林兰第二天谁都没有告诉自己一人去了保卫部。保卫部副部长冯菊生见林兰进来,不由自主欠了欠身,这和他上次去杜敬兰家的傲慢态度截然不同。因为她儿子的问题,他还和马列教研室的李平凡闹得很不愉快。最后他还是没有顶住,张白冰副院长把他叫去,要他放人。
他琢磨不透,这个自杀的杜敬兰和院领导到底是什么关系,会有这么多人出来为他的儿子求情,按理说人走茶凉,更何况是自杀,可是就有人敢替他的儿子说话,而且还是院里的主管领导。他知道老李和张白冰是同学、老战友,但是以他的判断,张白冰会因为那么个自杀的人给李平凡这么大的面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冯菊生做人的准则就是上级领导的意志绝对要服从。这个准则从他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就牢牢地铭记在心,所以这么多年,冯副部长的官运虽说不是一步青云,但一直还是比较顺的,可是最近的事叫冯副部长有点窝心。他这个部自打前任部长调走之后,部长的位置就一直是空缺,半年多了,上级对他这个牵头副部长一直不提转正的话,前些日子他打听到上面有从外面调一个人来任职的意图,尽管这只是领导们的一个意向,还是让他很不痛快,我冯菊生在这个位置上辛辛苦苦干了几年了,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光瞅着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要不就是那小子在上面有人,顶不住?是啊,如今要当官上面必须要有人,朝里有人好做官嘛,他也在积极找人运做这件事情,可这绝对要悄悄地干,不能让人知道,可是要作到不让人知道那简直是太难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人和人都通着哪,这要是叫人知道,又得说他是在跑官、要官。天地良心,我冯菊生不是那种官瘾大的非要当官的人,可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得不到提拔,别人会说你有问题,还会嘲笑你人际关系不行,或者是上面没人,反正人长两片嘴,众口铄金,说什么的都有。这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最近又没消息了。越是没有消息,就越让他紧张。他每次见到张副院长,总是想揣摩一下领导对他的态度,可是张白冰那个老狐狸,见了他脸总是定的平平的,一点风声都不露,这叫他更是惴惴不安。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张副院长跟他提出放人,实际是在考验他,看他听不听话,别说是放个孩子,就是国民党特务,他也得放,反正天塌下来有他张白冰顶着,更何况天根本塌不下来。
更叫他奇怪的是杜品英被放之后,齐家人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人来找。所以他更不敢小觑杜家人的能量。这个杜敬兰不管怎么说资格也是挺老的,从延安出来的人,哪个在上面没有些曲里拐弯的关系,要不然就是他老婆的关系。尽管平日里他老婆低眉顺眼不显山不露水不张扬,也没见她和什么人的关系太密切,却能不声不响办大事,这就叫深藏不露,没准后面有什么大背景呢。他又想起林兰在批斗会上的所作所为。那阵势哪里是去参加她儿子的批斗会,简直是去声讨了嘛。理直气壮,义正词严,义愤填膺,那得看怎么看,也可以说她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我可是一心以为杜品英那小子这回是必判无疑了。可是既然有这么硬的关系,那杜敬兰为什么要寻死呢?冯菊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以后不管是对谁,对什么事,还是小心为好,闹不好碰到哪个领导的神经,都够我喝一壶的。
林兰见到冯菊生,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医院的诊断书放在他的桌子上。“冯部长,我儿子关在你们这里,受到了非人的待遇,这是医院给开的诊断书。”冯菊生拿起诊断书扫了一眼,除了肋骨骨折,右耳耳骨断裂,还有全身多处软组织受伤,凭经验,他马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冯部长,这事请你给个解释,我儿子被关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而且是这么重的伤。”“你肯定他是在……”“冯部长,你不用再说了,品英在你们这里被关了二十二天,进去时是好好的,昨天晚上回来是带着这一身的伤回来的。我作为他的家长,有权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求尽快查明事情真相,尽快处理伤害品英的人,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说林兰同志啊,”冯菊生起身去把门关上,“我理解你作母亲的心情,你放心,这事我们一定要查,但是你想过没有?”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兰说:“你只说你的儿子受到伤害,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进去的?他对齐家二姑娘的伤害难道你忘记了吗?”“冯部长,话不能这么说吧……”“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林兰同志,咱们现在是关起门来说话,我讲的都是实话,你想说这是两件事一码归一码是不是?你说你是作母亲的,可你有没有想过齐鸣娜她也有母亲啊,她女儿的伤势比你们儿子的伤可重多了,如果不是学院领导说话,你儿子决不会被放回去的。当然我不是说院领导的决定不对,对一个孩子,我们还是尽量教育挽救,不会一棒子打死的。”“冯部长,你这样说是在包庇打人的人,替他推卸责任。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抓出打人凶手,严肃处理。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本身的性质就是十分严重的,因为保卫部都是军人吧,什么人下手这么重,这么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查一查,尽快给我个答复。”“好的,好的,我们一定认真查一查。”“那你们什么时候答复我?”“这个么……”冯菊生没想到这个女人是这样“难缠”,“这个时间我不好说,那要看事情的进展,你知道我的事情很多,最近我要出差。”“那我去找学院领导。可是我知道这事是你亲自抓的。”老冯沉吟了一会儿,说:“下个礼拜吧,下个礼拜你看怎么样?”“礼拜几?”林兰咄咄逼人,“礼拜六,这是最快的时间了。”
林兰告辞以后,冯菊生把赵尔延叫进办公室。
赵尔延一进办公室,发现冯菊生的脸快掉到脚后跟了,顿时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他陪着笑脸问:“部长,您找我?”“你干的好事!”赵尔延顿时愣住了,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问你,杜敬兰的儿子的伤是怎么搞的?是不是你们干的?”赵尔延一听,马上紧张起来。
自从那天晚上杜品英被释放出去后,赵尔延的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赵尔延过去打人从来都不管那么多,因为他认为只要是关进他们这来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最起码也是转业复原。至于大院里的孩子,家长有办法有本事的,孩子就是犯了天大的错,送到这里顶多半天,批评教育做做样子就放人,像品英这样的,不管是谁,都会以为没救了,那还不由着他拿捏整治,所以他打品英根本是无所顾忌。他原先以为品英的父亲死了,不会有人出来替他说话,那小子肯定会被送去劳改或是判刑,打了白打。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品英关了二十多天后,居然给放出去了。这叫他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随即他也开始担心起来,他看出来了,杜品英那小子不是个好惹的主,一旦出去,非找他麻烦不可。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什么受伤,我,我不太清楚……”“胡扯!你到现在还给我装!人家家长拿着医院的诊断书找来了,这事处理不好,人家会往上告!”赵尔延的汗下来了,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冯菊生。“这是你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收拾吧。”“部长,都怪我一时糊涂,可是那小子实在是太气人,死倔,怎么都不交代,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所以给了他几下……”“你还在这狡辩,打几下能打成那样吗?啊?!”冯菊生越想越生气,可是转念一想,事情抖出来对他也没什么好处,相反还有些人会借着这个机会来整他,说他管教不严还好,要是说他指使的,那可就麻烦了。林兰那个女人能有本事把儿子弄出去,就有本事把这件事闹大。冯菊生越想越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而且越看眼前的赵尔延越生气。“你还杵在这干什么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给我回去好好写一份检查,一定要认识深刻,然后去医院看望杜品英。”“是。”赵尔延低头唯唯诺诺地答应。“等等,明天下午我抽空和你一起去一趟医院。”冯菊生补充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