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夜字宿贞,在浙江,提起周宿贞来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整个浙江的茶场八成是他家产业,七个炒茶厂遍布浙江各地,江西、福建等地也有不少茶场产业,一年出产的茶叶四成内供,六成外销,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茶商,买卖浩大,富可敌国。承隆十一年被浙江商会推举入国士会,获皇帝封为国士,成为全国第一个以白丁商人获国士入为议员的人。也从此打开了商人入国士会的阀门,过去虽然也有许多商人当上议员,可是他们要不是官商要不是祖辈就因功封了爵。
家大业大也有烦恼,大国士会投票临近,他的任务就是为新党在浙江一地收取选票。浙江三十一名国士里,现在有把握支持大国士会建立的不过十三人,剩下过半票数就要在那十七人里争取。浙江为儒学根基之地,当年反抗燕逆,靖难勤王也出力不少,这剩下的十七人几乎都出自儒学世家或者旧党门墙,让他们反水哪里那么容易做到?
这不,周夜已经连续在家里摆了两次宴会对几个有生意来往的国士会议员品荷赏月进行拉拢,但人家总是支支吾吾莫衷一是。倒不是周夜想那么卖力为新党效命。但当年作为进入国士会时交换地筹码,周夜必须为大国士会奔走呼告,他们周家的命运已经和新党休戚相连,密不可分了。
明姬白得几乎透明的小手,将一块冰镇西瓜放到周夜嘴里。周夜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那只柔胰,轻轻的摩挲起来。瞧着明姬娇媚的脸庞,周夜心中涌起一阵麻酥。这名来自高丽的姬妾花了自己五百重宝的大价钱,放在几年前这可以买一个县官来当了。但物有所值,她那蛇一样的小腰总能让已近半百地周夜充满了激情。
凉亭之外,目光所及,管家周义转过月门走入花园,周义快步来到榻前道了一声得罪。凑到周夜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周夜缓缓点头,亲了明姬小手一下,挥挥手让他们回去,然后站起来,整了整衣冠跟周义一路走出客厅。
只见客厅里坐着一人,正是老熟人宰相府经历段子兴,周夜一脸堆笑连忙拱手:“老段来啦,怎么不提早通知一声,也要出城十里相迎啊。”
段子兴年纪一点不老,不过三十有余而已。他笑着回礼:“客气了,我说老周。这浙江的水土就是养人,瞧你又发福了。”两人寒暄两句。段子兴突然收了笑意,“找个僻静的地方,有要事。”
周夜立刻将他引入一处密室书房之中,关上门段子兴立刻道:“浙江出大事了!”
周夜头皮一阵发紧,来自宰相府的人说出大事了,这得是多大的事,难道影响到了自己?段子兴又道:“宿贞放心,跟你没关系。但有件事需要你来做。”于是将浙江制造贪墨案和富春江决堤案前前后后合盘托出。
周夜听得真是冷汗夹背。暗叫庆幸。原来富春江大水的消息传到周夜耳朵里,他也跃跃欲试准备了两万多重宝想买田分一杯羹。谁知道后堂里颐养天年地瞎眼老父周南将他叫到后堂。上来就一顿训斥,严令他不得参与任何与富春江大水有关的事宜,还命他购买了五千石粮食运往灾区赈济。周夜当时就有意见,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为什么不去染指。
周南双目紧闭说:“富春江大堤承隆十七年才花三十万重宝修固的,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桃花汛就崩了那么多堤坝,这里面没有人为就见鬼了。反正这个事是天大的案子,你除了赈济碰都不许碰,一旦牵扯上关系可是要掉脑袋的。”
直到现在,听到段子兴说起这两个案子,周夜心有余悸,幸亏当初老父亲制止了自己,否则这样插一腿进去,可是吃不着羊肉还要惹一身骚的。想到这里,周夜不禁佩服起自己那个年近八十,还瞎了双眼的老爹,他一个瞎眼的人却比自己这个明眼人看得清楚多了。
周夜连忙问道:“那需要在下怎么做?”
段子兴道:“青府台的意思,是富春江地河道拨款是国士会通过的,那么你们自然有质询之权。现在需要你据此写一份弹劾议案,再斟酌我给你地这些材料,弹劾浙江布政司,同时抄送一份给青府台。”
周夜连忙点头,赶紧叫来书僮研磨。从书柜里找出了富春江大堤加固的提案,与段子兴手里地证据状子互相斟酌着写好两份弹劾案。段子兴拿了一份道:“这个我带回去京城,明日你去国士会击鼓聚集议员,然后当场弹劾他们,估计不出数日,上面法司的钦差就要下来了。记得一定要把声势闹大些!”周夜赶紧应诺,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吃惊不已。
……
对于李琙的审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在证据面前,大司正乔豫立刻宣布李琙及手下人等无罪开释。二狗甚至兴奋得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高喊:“青天大老爷!”他哪里知道这些人的命已经在最上层朝廷大佬哪里转了两个来回,现在乔豫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乔豫看样子也有六十上下,面目黝黑,骨骼分明,即使笑起来也不会觉得他有多慈祥。此时乔豫把李琙招到法司偏厅谈话,李琙知道眼前这个相貌严厉的人就是自己的大B.以他的屁股轻轻碰着椅子,显得自己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乔豫微笑着,努力让自己显得比较慈祥:“不知道李大人表字如何?”
李琙回答:“大人,下官表字澜芳。”
“澜芳啊!不要拘束。”乔豫做了个请茶地手势,李琙连忙举起茶碗一碗喝干,说实话他的确有些口干舌燥,乔豫又笑笑,“后生可畏啊,难得你如此不畏权贵,不畏艰险,为民伸冤请命,果然有名士风范。这次你立下大功,前途无可限量。”
这一系列地夸奖如大山一样砸下来,虽然李琙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谬赞了,下官觉得为民伸冤请命本来就是我们法司的内之事何以言功?”
一句份内之事说得乔豫连连点头:“好一个份内之事,如果谁都像你这样想,我大明就能玉宇澄清,天下太平了。可是许多法司官员都不是这样,瞻前顾后,无时不以自身利益为先。更有甚者如杨龄之流,竟然同流合污,坑瀣一气。
记得当年在辽东学堂,米先生说过,律法官员是防波堤上的护卫者,波浪潮水总会有,堤坝即是律法,我们背后是天下苍生和朝廷社稷,所有风浪都要我们顶着。”
李琙没想到乔豫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禁肃然起敬:“大人也是辽东学堂出来的?”
乔豫微微一笑:“是啊,我家祖辈在洪武年间从山东迁往辽东,老夫十二岁入学堂,二十岁从律法科毕业。想来在法司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越做下去才越感到这护卫者肩上职责沉重。本朝自靖难之后,经历大变,法司取代大理寺成为一国律法之衡,而且法司独立于宰相府系统之外,单独行使司法之责,责任之大亘古未有。
只是几十年来,法司虽然表面权力很大,但始终仍受到朝廷掣肘,比如有的案子,青府台会直接发来照会,法司很多时候还是要卖他的面子。真正做到对青府台、东角门两府都不闻不问还是很难啊。”
李琙听乔豫这样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所说地事李琙自然清楚。就如现在一样,哪个法院不是和当地政府有勾结,中国历史上就从来没有司法完全独立在朝廷之外的时候。
李琙想想道:“大人所说的担心,下官也有所感受,只是这是大政,下官本不该说。但有一点意见想请大人考虑,大人说法司权力很大。的确如此,但恰恰是因为权力太大了,反而削弱了法司的本身职能。比如现在到了府级的法司还要承担侦缉、抓捕之职,这本是巡捕房和镇抚司的职务,这方面两者却交叉了,反而削弱了法司最根本的作用。
法司是什么。下官以为是裁判,律法是一杆称,我们就是拿着称地人,应该闭着眼睛让称的两端平衡,本着律法之心让称的两方处在平等的地位,无论一方是达官显贵,还是巨富商贾,在律法这杆称之上都是平等的。如果能让法司仅仅作为这个裁判,那么就意味着包括皇上,宰相到了这杆称的时候。也不会比称地另一头重。这样一来,也许法司将更加独立于朝廷之外成为真正衡量天下的权力。”
李琙此言一出。乔豫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乔豫面上阴晴不定,显然极力消化着李琙的思想。隔了半晌他才道:“这是你个人的想法吗?”李琙拱手称是。
乔豫叹了口气:“果然是后生可畏,缩小权力才能真正凸显法司的独立地位,真是石破天惊的想法。等浙江案过了,你写一个条陈,容老夫仔细考虑。”李琙连忙应诺,心中不禁佩服这个法司,自己这个想法不过是因循明朝法司现状一些不合理因素。沸&腾*文%学收藏以及结合前世法院系统职责匆匆总结的。天下之人,在私欲的驱使下只会不断扩大自己的权力。怎么可能反其道而行去缩小权力?这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体制下地部门都是与虎谋皮。但乔豫竟然很认真地考虑自己的建议,并且让自己写出条陈,这不禁让李琙对他刮目相看。
乔豫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锋一转道:“本来想跟你聊聊浙江案情,没想到随便一说就扯出这么多东西。呵呵,言归正传吧,跟澜芳透露一个消息,对于浙江一案,老夫想让你去办!”
这话着实让李琙吃了一惊,自己何德何能,一个七品小吏怎样能办得了如此大案?!他连忙撒手兼摇头:“不行不行,下官官微言轻,如何能担此重任!”
“澜芳别慌嘛,没说让你去做主审,只是让你当个副审而已。”乔豫微笑道,李琙这才安下心来,乔豫继续道,“第一,因为你是浙江案地首个揭发者,对案情比较熟悉;第二你的身份目前介于新党旧党之间,两边对你都放心;第三你被黄淮害惨了,老夫有心让你去给我们法司挽回颜面。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
见大老板都这样说了,再推辞就不给面子了,李琙只好应诺,他躬身道:“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下官经过上次地事,真有点后怕,身边没有一个护卫实在不安全。所以请大人恩准让侠盗萧东随本官一起去浙江。”
乔豫点头应允,李琙又问道:“却不知道主审是谁?”
乔豫道:“林,林元,大法司中的法司经办,品性刚正不阿,和你很对路子。你不妨与他见见和他交待一下案情。这次下去办案的还有镇抚司的人,但他们不过是爪牙,只供你们差遣。另外还有一事需要提醒,此案要和浙江国士会配合好。”
李琙奇怪,问道:“为什么要与国士会配合好?”
乔豫道:“还不是澜芳这通天大案的功劳,你不会不知道九月的大国士会投票吧,眼下浙江案揭发之后,对新党是沉重的打击,大国士会投票怕是无可奈何了。但青府台还想败中求生,希望让外界以为是国士会揭发此案,从而彰显国士会的作用,争取大国士会投票通过。所以法司办案,表面要去浙江国士会取证,同时听取他们地意见。”
李琙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一捅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有可能破坏了如此大事。青府台为了大国士会投票而牺牲自己一个小小法司简直是轻而易举地事,现在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上层这些大佬最后下了决心办浙江的案子,自己才逃出生天。李琙想到这,一滴汗水滚滚从脸上而下。
乔豫交待完事情,李琙终于可以离开法司,回驿馆休息,等他走到门口,看见门口匆匆走进一人,两人一见面,都不禁露出惊奇的神情:“怎么是你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