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在督署会议室接见了文逸俊,文逸俊见李宗仁穿一套普通灰布军装,小腿上打着人字裹腿,着双青布千层底布鞋,要不是腰上扎着条宽皮带,那模样简直和士兵差不多。文逸俊暗想,大概广西贫瘠,财政拮据,李部饷项短缺,因此作为全军主将的李宗仁,也不得不如此打扮。想到这里,他和李宗仁应酬了一番之后,忙打开他那只黑皮箱,从里边取出一只长方盒子,将盒子盖揭开,里边闪着一片黄灿灿的金光,文逸俊将盒子捧到李宗仁面前,笑道:
“这是四十根金条,唐?帅送给李督办的,请笑纳!”
李宗仁脸色严肃,一手将那金条盒子挡了回去,说道:“文先生,我们是革命军人不讲这一套,有话尽管说吧!”
文逸俊碰了钉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仍装着笑脸说道:“李督办为人廉正爽直,可钦可钦!”他放下那盒金条后,说道:“唐?帅不久将去广东就任大元帅之职,抵穗后,当和西南各省军政首要拟定北伐大计。”
李宗仁道:“中山先生虽已去世,但北上之前已委任胡展堂(胡汉民字展堂])先生为广州大元帅府代帅,唐?帅到广州就任大元帅职,不知是何意图?若要会商北伐大计,为何不在昆明开会?”
文逸俊听李宗仁说话很硬,料想李是在对唐东下就职通过广西讨价还价,便连忙又一次打开那只黑皮箱,取出两张委任状来,递给李宗仁道:
“这是唐?帅给李督办和黄季宽的委任状。”
李宗仁见那委任状上赫然写着“委任李宗仁为广西军务督办”,另一纸委任状上写着“委任黄绍?为广西军务会办”,他把那张委任状看过之后,仍交还给文逸俊,冷冷地说道:
“请你回去转告唐?帅,我和黄季宽现今的名义是孙中山先生委任的,孙先生虽然与世长辞,但我们还是照样拥护他的!”
文逸俊见李宗仁说话严厉,似无商量的余地,但仍不放过最后一点拉拢的机会,说道:
“李督办何必如此认真,目下广州军政府虽由胡汉民代帅职,但胡先生究系文人,无拳无勇,难以服众,唐?帅东下就职,乃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也。?帅愿送四百万两云土给李督办作为酬佣,一俟烟土运到南宁,便请李督办和黄季宽通电就唐?帅所委之职,拥戴?帅东下广州就职。”
四百万两烟土,价值七百余万元,这对军饷窘迫的李宗仁部队来说,是何等的具有吸引力!但是,这嗟来之食,吃下去是要肚子痛的,况且孙中山先生尸骨未寒,便作谋叛之举,作为革命军人,这是莫大的耻辱。李宗仁虽然没有见过孙中山的面,但听白崇禧多次详谈和孙中山见面的情况,对孙中山先生的为人深表敬仰,只可惜广西战乱,戎马倥偬,无缘到广州去拜谒孙中山先生,亲聆垂示。现在,唐继尧借孙中山病逝北京之机,妄图趁火打劫,出兵东下,夺取两广地盘,对唐继尧的司马昭之心,他早已怒火烧胸,但出于礼貌,不便发作,只是态度严峻地说道:
“值此中山先生在北京病逝之际,唐?帅忽然欲率大军前往广州就职,难免不遭国人非议。因此,?帅入粤,必将引起两粤内讧,此行于国民均是灾难,我李某人对此?不敢苟同,更不敢拥戴。希文先生复低矮?帅,代达鄙意,中止东下之行。”
文逸俊不敢抬头看李宗仁的脸色,只得收起金条、委任状,口中说道:
“我定将李督办之意复电唐?帅,一有回电,即来拜谒李督办!”说罢唯唯而退。
文逸俊走后,李宗仁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那宽宽的国字脸上,仍似愁云紧锁,忧霜凝结。孙中山逝世,对广州大元帅府及两广革命势力已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况且广东又还盘踞着两支横行霸道不听命令的滇、桂军,东有陈炯明,西有邓本殷、申保藩两支叛军呼应夹击着广州,广动形势极为复杂而险恶。广西境内,陆荣廷残部虽刚被消灭,但占据桂北、柳州一带的沈鸿英时有南下之势,与沈军之战迫在眉睫。因此无论是广东还是广西,唐继尧东下桂、粤无不有机可乘。况且滇军兵精粮足,十万大军蜂拥入境,李宗仁这一万多人的军队,要想与之抗衡,简直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如果他接受唐继尧的任命,迎唐军入桂下粤,这个举动,不啻于吴三桂迎清兵入关,孙中山先生呕心沥血所创建的广东革命政权,不消几天时间,便会被唐继尧吞食而尽。广西是唐军来往于滇、粤必经之地,唐军入粤,岂可放过广西不问?斯时,他李宗仁不过是唐继尧在广西的一名傀儡而已!李宗仁苦苦思索,心中被忧愤填得满满的,竟无法解脱。他烦乱地掐灭刚吸了几口的香烟,命参谋进来:
“立即急电梧州黄会办,请他来南宁会商军机大事!”
“是!”参谋马上给黄绍?发电报去了。
李宗仁愣愣地站着,忽然想起方浩明来,连忙将已至门口的参谋喊了回来:“慢着,在给防城的方舒白发个电报,要他明日务必赶到南宁。”
李宗仁步子沉重在督署办公室里来回走着。大事临头,却又苦于无人商量,黄旭初此时远在桂平驻守,况且黄旭初一向为人谨慎小心,虽然胸有谋略,但他只管李宗仁所兼的第一军中的事务,凡第一军以外之事,他概不过问。如此重大问题,他即使在场,也不会轻露心迹,因为有白崇禧这位参谋长在督署中黄旭初是绝不直接参与机密的。
第二天,参谋拿来一份电报,李宗仁看时,是黄绍?从梧州发来的,黄沼?在电文中说“唐的一切条件皆可商量,即日启程赴南宁”,李宗仁看后,心中暗暗吃惊,料想文逸俊在和他会见之前已用同学名义给黄绍?发了电报,看黄电中的意思,黄绍?是想斡旋此事。他又联想到俞作柏、夏威曾来向他谈到过,军饷紧缺,可否设法取得唐继尧那四百万两烟土,暂时维持一下?李宗仁深感眼下应付唐继尧入桂下粤之事极为困难,自己部下将领,在拒唐与迎唐问题上,又有明显分歧,黄绍?身边的人似乎有迎唐的倾向,而李宗仁、李石愚等则欲拒唐,而军事实力,李、黄两军又远在唐军之下,是拒唐还是迎唐,李宗仁苦苦思索,一时竟无法决断。恰在这时,总值日官来报:文逸俊来见督办。
李宗仁心里一惊,文逸俊来见,必是唐继尧的复电到了,他想了想,便对总值日官道:
“请他到客厅相见。”
李宗仁到客厅时,总值日官也引着文逸俊来了。文逸俊一见李宗仁,并不象昨日那么恭顺了,他也不落座,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纸电文,对李宗仁傲慢地晃了晃,说道:
“李督办,唐?帅电示!”接着便高声念那电文,“本帅大计已定,师行在途,未便中止,仰该代表转饬李宗仁、黄绍?知照!”
李宗仁却端坐着不动,唐继尧的电报,文逸俊的态度,早已气得他胸中的怒火撞冲着,凝聚着,仿佛已经填满的炸药包,只要再落下一点火星子,便要发生巨大的爆炸,他脸色阴沉,紧咬着嘴唇,拳头攥得紧紧的。文逸俊也不理会,仍旧趾高气扬地说着:
“李督办,我们都是三校同学,看在同窗之谊上,我劝你要识时务,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嘛!?帅东来,是势在必行的喽,你踌躇不决,或妄图反抗,只有作无谓的牺牲。如今之计,只能通电拥戴,一可保全你现在之地位和地盘,二可立即得到四百万两烟土,以充军饷......”
一点火星子,终于落到了那只炸药包上,只听“砰”地一声炸响,李宗仁拍案而起,用手指着文逸俊骂道:
“住口,我李宗仁一生不畏强暴,更不愿同流合污!唐继尧算什么东西,他乘中山先生北上逝世之机,妄图出兵东下,趁火打劫,扰乱两广,不仁不义到了极点,他要入桂东下,我就和他拼了!”
文逸俊挨了这一顿当头棒喝,脸上顿时刷白,忙说道:
“李督办不要发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宗仁也不理会他这一套,高喊一声:“来人呐!”两名挎枪的卫士顿时应声而来,李宗仁随即指着文逸俊道:
“把他押起来!”
文逸俊一见,以为李宗仁要杀他的头,忙扑通一声跪下去,抖抖索索地哀求道:
“李督办,自古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们还有同学之谊,请饶了我吧!”
李宗仁厉声说道:“放心,我不杀你!但你是唐继尧的代表,你在这里四出活动,扰乱我的军心,为此,我要将你押送出境,否则生命难保!”
文逸俊马上站起来,连说:“是是是。”随手提上他那黑皮箱,在两名卫士的押送下,狼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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