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华夏大地,每一个纷乱的大时代背后都有着相似的痛苦和回忆。当历史走过无数次轮回,究竟想要阐述什么道理呢?答案没有人知道。
高平国襄阳城下
坐落在汉水之南的襄阳城,是一座拥有一千八百年悠长历史的古城。自从春秋战国时期,崛起于南方,进而称霸天下的楚国在此筑城,并且决意以襄阳为北进中原的基地以来,襄阳便成了天下知名的军事重镇。秦帝一统天下,诏令各地废止战国时期诸国所筑坚城,以免为各地反抗势力所利用。扼守关中南下荆楚之地咽喉要道的襄阳城,亦是未能幸免,被列上黑名单的第一行,继而遭到彻底毁坏。
不久之后,短命的大秦帝国湮没在起义军的大潮之中,故楚国的势力崛起割据一方。于是,楚人又再次修筑襄阳,以此为凭依力据敌军。楚军虽最终仍不免战败,却也叫取胜的对手在坚城之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于是乎,襄阳也就成为了坚城一词的鲜活代表。
在古王朝建立前,群雄割据的混乱时代。占据中原地区通行南方陆路咽喉要冲的襄阳城,以及其姊妹城,地处汉水以北与襄阳城隔江相望的樊城,一举跃升成为天下皆知的雄城。
古王朝统一天下后,将城池依照用途与重要性划分等级。“都城”为最高等级,分别是东都洛阳、西京长安,陪都江都。这三座最为重要的中心城市,被列为第一等。其下,全国的城池再细分为四等,分别是大邑、郡城、府城和县城,这是依照民政标准划分的方式。而军事上则以大邑襄阳城和郡城樊城为中心,辅佐以建立在周边地区险要关隘位置的众多坞壁、营垒、烽燧等军事要塞设施,共同组成了极富盛名的军事要塞群“襄阳卫”。
“襄阳卫”与河北的“天津卫”,河西的“临洮卫”合称天下柱石。共同拱卫着中原地区通向南方、西方和北方的陆路要冲。
声名显赫的襄阳也从此被明明白白地写入了正规的兵书操典,名曰:“古来兵家必争之地”。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时光对于襄阳城就不是那么美妙了。古王朝崩溃后的战乱初期,守军兵无战心的襄阳卫,一度数易其手,坚城之名几乎尽丧。每次战败者固然是狼狈而逃,战胜者也旨在掠夺财富人口充实自身的势力,多半是强迫将城中的百姓迁往己方的国都居住,临走时也不会忘记在城内放上一把大火。
只见破坏而无修缮,风光无限的襄阳卫迅速败落下来,埋没在一片荒草瓦砾之中。
经过长期的荒废破坏,襄阳原本宽阔的护城河,已然淤塞成了点缀在城墙边一连串长满了苇草和浮萍的小池塘。往昔高耸入云的城墙亦是坍塌出了不知多少个口子,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老人,那所剩不多的牙齿,无言地讲述着历史风尘的沧桑变幻。
襄阳的这种惨淡的情形,一直持续二十年前。彼时,割据荆州的高平国,动员倾国之兵讨伐北方林胡人建立的郑国,继而夺取了业已破败不堪的襄阳城。
更换了新的统治者,襄阳也迎来了新的施政方针。立足于农耕文明的高平,大力召集流落山中躲避战祸的流民,采取鼓励耕种垦荒的措施,经过多年的努力,襄阳这座曾经显赫一时的城池好歹算是恢复一点元气,有了一点繁荣都市的样子。
若是驻足城外的高岗之上,居高临下,俯瞰襄阳的街市与驿道上来来往往的商贾行旅,才能感觉到那种治乱兴废的无常。
眼下奉命镇守襄阳的,是高平国的重臣之一,左将军兼襄阳镇守使龙城候王植。
在这位声名显赫的将军麾下,集结了差不多占高平全国一半数量的骑兵。高平国主将王植这位宿将放在襄阳的目的,也正是希望借助他的威名,以及对于骑兵作战的丰富经验,还有王植老道的军事手腕,威慑北方的邻居们。籍此巩固高平对汉水中游地区交通要冲的控制权,确保商路通畅。
时逢乱世,世人皆在水深火热之中艰难地求生,可说是甚为痛苦。可既然人们还活着,就总得有所需求。无论是粮食、布匹、盐铁、木材,这些必需品总是不可以缺少的东西。奈何这些商品也总是出产在不同的地区,似乎没有哪个割据势力能够完全做到自给自足。
于是,能够为各方势力所接受的商人,其中介流通作用,便日益凸显出来。
在襄阳北方的中原地区,多半是百年前入侵胡族后裔所建立的国家。譬如定都新郑的郑国,定都定都大梁的魏国和定都长安的夏国,均是属于此类。在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唯一由汉人执政的国家,正是定都洛阳的秦国,一个为天下人所不齿的国度。
原因无他,建立秦国的第一代国君,本是古王朝的一名将军。岂料,他却在临危受命统帅军队前去抵御入侵胡族渡过黄河的时候,行假途伐虢之策,以皇帝授予的虎符骗取了洛阳守将的信任,继而杀尽了仍然忠于古王朝的守军和将领全家,自此成功占据了古王朝三都之一的洛阳城自立为王。
丧失了最后一点机动兵力,苟延残喘的古王朝也彻底丧失了最后一丝取胜可能。虽然在长江以南,古王朝仍保留着相当数量的军队,理论上还可以抵御南方的蛮族侵袭,但远水不能救近火,形势已经是无可挽回了。
失去了机动兵力的古王朝并未就此沉寂下去。在远支宗室北军司马李孝先的统帅下,仍愿意效忠于古王朝的北苑御林军,总计三千五百余名骑兵,朝着渡过渭河抵达长安郊外的百万胡族联军,发动了自杀反击。
所谓的顽强意志,也只能在双方实力相差不是极为悬殊的情况下发挥作用。当视死如归的三千义士在收获了三倍于己方损失的战果后,全军将士也尽数没于战阵之中。古王朝末帝怀王,闻讯乃举火自焚于大政宫,古王朝自此灭亡。
后人缅怀李孝先的风骨节烈,谥号“忠肃”,南方各地纷纷建祠入祭,祭祀春秋不绝。而与之相反,被视为国贼的秦国,则遭到了汉人一致的鄙视。数百年来,秦国虽数次力图称霸河南,并且打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样具有煽动性的口号。却由于既得不到下层汉人的响应,又为南方诸国所不齿,努力每每无果而终。
名声对于一个国家虽然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但至少也可以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以秦国的臭名昭著,即便是进行公平贸易,高平也不愿意和秦国打什么交道,宁可舍近求远与较为友好的韩、魏等国互通有无。对此,秦国自是怀恨在心,因此每到冬季之时,秦军都会联合郑国的林胡骑兵共同南下,纵兵劫掠荆襄地区的乡村。
虽然襄阳的地理非常有利于防守,但随着近些年来不明原因的大气候转冷,从前极少冻结的汉水,每到冬天最寒冷的一两个月,靠近上游地区的江面就会结成厚实的冰层。冰层的坚实程度,足以让不擅舟船的北方游牧骑兵无需担忧渡河的问题,进而直接南下掠夺荆襄之地的城镇乡村。
起初只是三五成群骑兵分散行动的小规模掠夺,随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到近十年来,已渐成大害,成为了不容轻忽的祸患。
由于不堪侵扰之苦,高平索性放弃了汉水以北地区的城镇,采取收缩防线固守的策略。将居民悉数迁往汉水之南居住耕种,但此举乃是扬汤止沸,仅治标却不可治本。高平对冬日南下的游牧骑兵还是一筹莫展。
高平境内拥有南方地区唯一的战马产地,然而不管马匹质量,还是数量方面,甚至是骑兵的素质,都无法与北地相比。
客观条件的限制,让质量和数量双重劣势的高平骑兵无法出身游牧民族的胡族骑士正面交锋。相对于高机动性来去如风的游牧骑兵,中原王朝传统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注定只有跟在人家骑兵后面吃灰的份。为此,一直与南楚展开激烈拉锯战,争夺长江南岸恩施地区的王植,被派到襄阳担任镇守使,高平国主下的决心不可谓不大。
王植选择在阳春三月农忙时节到任,带着手下一万七千骑兵和四万步兵初到襄阳,王植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全体动员准备筑城。
没错,混到仅次于大将军称号的左将军这等高位,龙城候王植很擅长指挥骑兵作战,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他只有这一项本事可供炫耀。襄阳城在古王朝末年最后一次维修,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二十年。其间只有不断的战火摧残,偌大一个襄阳城却没有增添过一块砖瓦。
如今,襄阳外城的城郭和瓮城已经全部倒塌,仅有不足外城面积七分之一的内城城墙,尚算是说得过去。其他各种应有的防御设施,诸如城楼、箭楼、敌台、望楼、角楼、羊马墙,举凡是数得出来的该有的东西,没一样能看见踪迹。
好在襄阳城千年以来打下的良好基础尚在,原有城墙皆是黄土夯筑为墙,以青砖包裹防备风雨剥蚀。城墙底部采用巨石为基础,堪称坚固无比。历经风雨剥蚀,夯土城墙虽已不复存在,但那些坚固的巨石城基尤自完好无损。
大部分人觉得,只需在巨石城基之上重新夯筑黄土,即可将城墙简易修复到可供战备使用的状态。反正北方的游牧民族大多都不擅长步兵作战,而攻城一事又绝非单凭骑兵单一兵种所能胜任的任务,此次襄阳城修复工程只需夯土为墙,虽然简陋但也算说得过去了。
不料,这个计划文案呈送到王植的手中却被撕得粉碎,他还毫不留情地嘲讽说道:
“诸君为保自家财物无恙,竟欲以夯土城墙敷衍了事。诸君既如此节俭,何不效法田鼠掘穴自保?节省之效岂非更佳!”
险些被王植活活气死的襄阳城各级主事,干脆一块撂了挑子,摆出一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架势。一个个信誓旦旦地对王植表示说:“您这活我们干不了!”
他们的这些话也只能放在高平说说,北方的士族都在异族统治者的地盘讨生活,对于讲不通道理只知道生杀由我的异族,士族没有敢和统兵大将对着干的。南方士族因为统治者多数是汉人要顾忌政治影响,反倒桀骜不逊起来。
要知道这年头别管帝王将相听起来多风光,其实也不过是一根草啊!手里有兵权的才是大爷,而统帅着襄阳卫八万大军的王植正是这一方的土皇帝。
襄阳士族本意是教训一下这位出来乍到的将军不要太过目中无人,并没有和王植彻底翻脸的想法。即便是私心里有这种念头,考虑到双方实力差距的前提,不想鸡蛋碰石头的话,也得乖乖收敛起来才行。
说干就干,王植从襄阳城原有统治阶层手中顺利地夺取了权柄,而后便开始热火朝天的筑城准备工作。
王植一律使用自己帐下的幕僚和将佐负责工程筹备,直到此时,襄阳士族才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可惜为时太晚。
一般来说,春季和秋季算是比较适合筑城的季节,因为昼夜的温差和空气湿度都不是太大,以黄土为主料进行夯土筑城的效果比冬夏两季好。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时节恰好与农时冲突,筑城缺乏足够的人力。
中原地区的城池多数都是夯土为墙,外部包裹砖石,防备雨水侵蚀。这种夯筑城墙的费用比较节省,坚固程度一般是比不了以条石砌筑的城墙。
可是全部采用石材的成本实在泰国高昂,就算襄阳有汉水作为廉价便捷的运输渠道,能省去一部分运输费用,但开山采石过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却不能减少半分。在熟悉政务的襄阳士族看来,王植坚持不肯采用传统的版筑法筑城,其他办法到了最后也绝对是一桩劳民伤财的大工程,只得着看笑话了。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手段!
敢于夸下海口,王植怎么会没有准备。他下令官署采买大量石灰石,烧制为熟石灰,继而动员人手从附近山中挖掘黏土,以舟船运至襄阳城外。随后将历年来官府主持疏竣襄阳城附近河道所挖出的砂砾进行筛选,分出粗细不同的等级。
等这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一声令下,数万步兵全部赤膊上阵,将黏土、熟石灰和细纱混合作为原料,开始修筑襄阳城墙。
前后不过四十余日,初步恢复巍峨旧观的襄阳城墙,便已耸立在汉水之滨,气得士族们跳脚。这还不算完,疏竣襄阳外城护城河的军士,在清理淤泥时,从护城河中发现了大量散落的金银器皿,以及生锈的五铢钱,又让无所事事的王植大大地发了一笔。
横财天降的王植并未向都城呈递文书说明此事,襄阳士族以为他准备独吞这一大笔钱财,正欲上书高平国主告发此事。谁知王植却突然差人,连夜将所有的黄金装上战船顺流而下直抵江陵,将这些宝物献给了高平国主,并随船递送书信称:
“臣弟得此横财于心难安,特与吾兄共享。金器者,非人臣可用,故呈送兄长。至于所获银钱,小弟欲赏赐给筑城兵士,以慰劳苦云云。”
等到此时,襄阳士族方才辗转听说了王植早年外出游历时留下的一个不雅绰号,唤作“九尾狐狸”。顿时不由得大生感慨,这个家伙果然是狡猾得紧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