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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夺得大印,又如何呢?他迈过了一个险关,又如何呢?前面有数也数不尽的虎穴狮吻在等着他!长夜漫漫,何时才是尽头?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尽情一笑?又到何年何月,他才能放声一哭呢?或许只有当他被黄土掩埋的那一天吧。难道他就孤身只影,在这不归路上走一辈子吗?为什么只有在他的敌人面前,他才能说一两句真心话呢?

    他忽然好羡慕四郎,他有那么爱他的父母,他有那么多爱他的兄弟!假使自己也能象他一样生活一天,就是立刻死了,此生更无遗恨!想到此,他嘴里忽然涌进一股咸咸苦苦的液体。再难受,再凄凉,眼泪还是要吞到肚子里的。再难受,再凄凉,没有人会心疼他,体谅他。他看了四郎一眼,眼中充满柔情。自己是多么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伴他度过他这一生最困苦的漫漫长夜,也让自己的心好过一些。可是不能!他不能误了庆功宴,他不能辱没了潘家的门楣,否则他也难以承受这严厉的处罚!

    他轻叹一声,低声道:“四公子,你多多保重。”转身缓步走出院门。门外大风大雨,只有他一个孤零渺小的身影在吃力的移动者,仿佛一粒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沙尘。

    天空泛了鱼肚白,四郎的双眼也布满血丝。他只有不停的做事,不停的做事,才能不去想那些应该去想的事。他的心一片空白,脑子一片麻木,双手机械的在动,思绪也飘到很远很远,是在穹庐之外的令一个世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在跟他说话,有人将他扶起,有人带他走出济生堂的大门,又带他走进一座院子。他顺从的走着,脑子里沉重的象塞了水泥,只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他正在痴痴木木的走着,忽觉几只手一齐拉住了他,几个声音一齐在他耳旁道:“四少爷,老爷请你到大厅去!”四郎听到老爷这两个字,浑身如被电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六郎送回天波府,管家杨洪和几个家人围绕在他身边,充满怜悯的看着他,将他向客厅方向引去。

    四郎走进大厅,只见客厅里已经挤满了人。杨业今天破例在家,脸色铁青,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椅子左侧站着三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椅子右侧站着五郎,面带同情,低头不语。五郎右侧站着七郎,将一根手指伸在嘴里,凝神沉思,在想心事。六郎一直陪着四郎进来,虽然仍象往常一样镇静,却掩不住苍白憔悴。四郎目光呆滞,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发现自己最不想见的那个人并不在场,心中微宽,重重跌落在一只椅子上,上身伏在膝上,双手掩面,默然不语。大厅中只听见众人匀静的呼吸之声。

    忽听脚步声响,一人走了进来。厅中众人无不神色微变,喉咙发出异声。只见那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却被血丝染得腥红,脸颊扭曲,鼻子抽搐,却是四郎之母佘赛花。她缓步走到四郎面前,伸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来,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抚摸了一下,泪珠儿忍不住在脸颊上缓缓滑落。

    四郎抬头一看,正面对母亲的泪容。他的心突如被利斧劈为两半。母亲素来刚硬,就是生离死别,也从不掉半滴眼泪。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两滴眼泪,无异于两座巨山,将他的每一条筋,每一块骨头,都压成碎粉了。他双膝一软,不受控制的跌跪在地上,磕下头去。厅中众人,都可以听到地上的青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长时间伏地不起,哽咽道:“娘,孩儿对不起您!”

    赛花伸手摸他脸颊,使他抬起头来,她凝视他的眼睛,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自己认为最聪明的儿子,总是在说傻话?她轻叹一声,满脸痛惜之色,道:“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娘,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六郎站在四郎身旁,见他这样,忙上前将他扶起,心中筹划对策,转头对杨业道:“爹!这场比试,有天灾人祸,不能算数!请爹立刻奏准皇上,重新比试!”他此言一出,厅中数人齐声欢呼,都向他投来衷心敬佩的目光。

    只有杨业脸色更黑,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那桌子猛晃几下,差点倒翻过去。他怒视六郎,喝道:“荒谬!荒谬!老六,这么荒谬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别说皇上不会答应,换了是我,我也绝不答应!”

    他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赛花忍不住张大了嘴,吃惊的望着这个相守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好象从来都不认识他。杨业一肚皮话要说,被六郎撩起,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走到四郎身旁,指着他道:“老四!你醒醒吧!你看看你,好象多么委屈,多么不甘!在战场上,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你丢了大印,就已经失职了,你知道吗?”

    他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除了四郎之外,无不人人象赛花一样,把嘴张成浑圆的O形,眼睛瞪出眼眶,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杨业不理众人,义正辞严道:“老四!兵者,诡道也。这场夺印,不是考你的傻力气,考得就是计谋。潘小雨的实才远胜于你,倘若没有三郎,六郎帮你,你早输了!不用等到昨天。你根本就不配当飞虎营的统领!”

    四郎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低头不语。杨业心中象被什么东西堵着,不吐不快,滔滔不绝道:“你反醒一下!一场夺印,处处都是计。都是些什么计啊?说起来不值一笑,抓的是你同一个弱点!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中计!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将来敌人再使这一招,你还是要中计!你你你!你要气死我!”

    小七却差点被杨业气死,忍不住插口道:“爹,四哥救人,难道是做错了?”

    杨业暴跳道:“小七!闭嘴!你少打岔!”他又转身向着四郎,吼道:“孙子说,将有五危,有哪五危?回答我!”

    四郎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杨业等不得,代他答道:“一味死拼烂打,可被擒而杀之。一味贪生怕死,可被俘而磨之。一味性情急躁,可被激而乱之。一味自视清高,可被辱而夺之。一味仁义爱民,可被扰而击之。在战场上,你的一念之仁,很可能就葬送了全营将士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四郎静静的听着,无动于衷。可他心上千万条伤口都被粗盐,又怎能忍这非人剧痛?六郎心中不忍,插口道:“爹,时移事异,现在不是战场,而是公平比试,请爹明察。”

    杨业暴跳道:“老六!就是你这种话,才把他纵容成这样!你给我闭嘴!”他又转向四郎,吼道:“当大将者,需当风雷不变色,宠辱不惊魂,有明确志向,能顺应万变!不战则已,一战即胜!你瞧瞧你,你到底具备哪样啊?迷于五色!惑于五声!任性妄为!你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为将!千万士兵性命,岂能任你糟蹋。爹从前拗不过你,让你到军营里厮混,是爹害了你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