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记 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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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岁。

    这是一个特殊的年纪,什么事都似懂非懂。可我却彻底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恐惧与孤独。

    刺耳的嗓音在我的脑海盘旋,我那颗幼嫩的心不断颤动着。

    那时的我还不是十分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和爸爸生气。

    听妈妈说,爸爸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爸爸是个坏蛋!

    可我也经常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难道我也是一个坏蛋?

    外面下着雨,已经好几天没有停过了。天还是那么暗,一点也没有亮起来的迹象。

    快点亮起来吧,天亮了我就能去学校,不用再待在这个让我窒息的屋子里了。

    我把头埋进膝盖中,努力想把周围不安的空气隔绝掉。

    “吱呀呀……”

    一声异响,把我深埋的头唤起。

    我身旁的门打开了!

    父母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微小的变化,我望着门外的漆黑,那种黑暗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吸引我坠入疯狂的深渊……

    我坠入了深渊!

    我跑出来了,我离开了家,在夜里!

    这是我的第一次!

    我离开了那所有的一切,我很兴奋!。

    可我该去哪儿呢?

    雨点不断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身子很快就湿透了。

    我后悔没有随手拿一把伞出来。

    飞快第跑到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我希望那窄窄的屋檐能为我挡住些许风雨。

    夜晚的风,好冷。

    “哒……哒……哒……”一个奇怪的声音带着一股特殊的节奏传入我的耳中。

    这是脚步声吗?

    可听起来又不像是鞋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个声音近了,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过来。

    那是谁?

    不会妈妈吧!

    如果是妈妈,我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打。

    想到这里,我不安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出现了!

    那是谁?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

    我的目光往下,发现她的脚上光秃秃的,她没有穿鞋子。

    她不冷吗?

    我呆呆地望着她,望着她走过来。

    她走得无声无息,仿佛周围的风雨吹散了她的所有气息。

    我以为她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可她却毫无预兆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她转过身,面对着我。我发现她的脸色白得可怕,还有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着她的脸,让我有些看不清。

    “孩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的声音很幽,却异常好听,带着股慈味,就像以前妈妈哄我睡觉那般。

    “我……我不敢回家。”

    她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她的手很干燥,我很奇怪雨点打在她身上却一点也沾不湿她。

    可小孩子不会在意这些,就像我不会在意风吹过她的长发,她的长发却纹丝不动。

    “跟着阿姨走好吗?”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立刻跟着她走,再也不回家!

    “可……可是不回家妈妈要骂的。”仅存的一丝理智压抑了这种冲动。

    “没关系,跟着阿姨走吧。”

    这次,我犹豫了好久。

    “不行。”最后,我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她的脸上露出了悲伤,过了会儿,她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对我说:“那跟阿姨一起玩好吗?”

    “好的。”我答应了。

    阿姨笑了,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我的衣服竟然瞬间就干了,而且雨点再也打不到我的脸上。

    我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哇,阿姨好厉害,还会变魔术呢!”

    “阿姨会的还有更多呢。”

    说完,她向空中指了指,那原本正在下落的雨点竟在这一刻静止在了空中。

    我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阿姨转过头,问我:“你喜欢什么小动物?”

    “小狗,我喜欢小狗!”我一直想养一只小狗,可妈妈死活不答应。

    “好。”阿姨又来空中用手指画了两下,那些静止的雨点突然聚拢在一起,很快组成了一只小狗的形态。

    那小狗是水色的,冲我摇着尾巴,状态甚是可爱。

    “哇,阿姨真是好厉害。”我高兴地直跺脚.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脱下自己的鞋子。

    “阿姨,妈妈常对我说光着脚走路是要着凉的。我有一次不听妈妈的话,光着脚在家里跑,结果就着凉了,很难受的。阿姨,你先穿我的鞋子吧。”我把鞋子放到阿姨脚边,却发现我的鞋子根本放不下阿姨的脚。我感觉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望向阿姨。

    这时候,我看打牌阿姨的眼中荧光闪烁,一种液体从阿姨眼中涌出,滴到了我的脸上。

    冰凉彻骨!

    第二天,南城小学三年二班。

    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知为什么今天一直感觉特别困。上课的时候好几次我都差点睡着了,都是被天启推醒的。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直无精打采的?”

    “我也不知道。”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

    “刚才老师瞪了你好几次,你昨晚干什么了?”琦飞走过来说。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啊。只是做了几个糊里糊涂的梦。”

    “咦?”琦飞注意到什么,指着我的头发说:“你的头发怎么湿漉漉的?”

    “是啊,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干过。”天启也附和道。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它确实有些湿,应该说有些油,就好像好几天没洗头一样。

    可我昨天刚洗过头。

    “可能这几启比较潮湿吧。”虽然我嘴上这样说,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琦飞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上课铃响了。

    窗外仍旧下着雨。

    漆黑的夜――

    它完全把月亮吞噬了,透不进一丝月光。

    爸爸晚上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我跟妈妈两个人。妈妈紧锁着房门,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我轻手轻脚地拉开鞋柜,拿出了妈妈的一双皮鞋,然后飞快地跑出家门,一口气跑到楼底才停下。

    我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但我的心还在“扑通扑通”使劲跳着。

    当我的心情平复下来我才感觉到雨点不停地打在我身上。

    我又忘记了带伞。

    可我才不在乎这些呢,紧紧地裹住怀中的皮鞋,一个劲地往昨天的方向跑。

    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阿姨!”我大声叫着,跑到了她面前。

    “你来啦。”阿姨会心地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我的衣服又瞬间干了。

    “阿姨,给。”我把怀中的鞋子拿出来递到阿姨面前。

    阿姨看着鞋子,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可我从笑容看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悲伤。

    “阿姨,你不喜欢吗?”我有些失落。

    “不,阿姨很喜欢,可是阿姨不穿鞋子的。”

    “为什么阿姨不穿鞋子?”

    “没有为什么。”阿姨捏了捏我的小脸。

    她的手还是这么凉。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立马扔了手中的鞋,顺便把自己的鞋也脱了下来,然后一脚踩进了水洼中。

    我使劲地在洼中踩着,虽然知道事后一定会被妈妈骂,但我喜欢这种放纵的感觉。

    “阿姨不穿鞋,我也不穿。”

    “小傻瓜”阿姨说着,声音里充满了慈爱,“今天我们玩吹泡泡好吗?”

    “好!”我立刻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阿姨。

    只见阿姨平举着双手,空中的雨珠在这一刻又静止了。阿姨踮着脚慢慢地旋转起来,雨珠也随着她的节奏开始转动。紧接着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一个光芒闪过的瞬间,空中的雨珠全变成了一颗颗五彩斑斓的水泡。阿姨犹如一个雨中的仙子,在彩色的泡泡中翩翩起舞。

    阿姨就是一个雨中的仙子。

    这一刻,阿姨的舞姿把我的眼球深深吸引了,无法自拔。

    “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停了下来,可那些泡泡还随着旋律缓缓转动。

    “我叫雨娘。”

    阿姨的声波带着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雨娘阿姨。”我亲切地叫着。

    雨娘走了过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故事的第三天――也是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天,我永远忘不了。

    今天上课又打瞌睡了,被老师好一阵教训。下课后,天启和琦飞都围在我身边,好奇地看着我。

    “你的头发怎么还是这么湿?”琦飞摸了摸我的头发,她的手立刻就铺上一层黏黏的液体。

    “这是什么啊?”琦飞皱着眉头用手巾擦着手。

    “可我昨天刚洗了澡啊。”当然,我还挨了顿打。

    昨天回家,我浑身都脏兮兮的,再加上晚上跑出家门,被妈妈骂得好惨。

    “他不光是头发湿,浑身都冒着一股湿气呢。今天坐在他旁边浑身都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天启趁机抱怨道。

    “你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鬼魅啦?“琦飞两眼盯着我。

    “没……没有啊。“我转过头,不敢正视琦飞的目光。

    琦飞盯了我好一会儿,可我一直不开口,她只好收回了目光。

    “没关系,我迟早会知道的。”留下这句话,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此刻,雨已经停了,不过老天似乎在酝酿这更大的灾难。

    乌云密布。

    夜晚,最后的夜――

    我又一次从家里跑了出来,可这次被我妈妈发现了。

    我没有顾及妈妈的大喊大叫,一路直冲到楼底。

    我没有带伞,天却下起了雨。

    “雨娘阿姨!”我高兴地冲到了那个白色身影前。

    很快,我的衣服就被雨娘弄干了。

    “阿姨,今天我们玩什么?”我期待地望着雨娘。

    雨娘轻柔地摸着我的小脸。

    “今天我们不玩了。”

    “那干什么呀?”我有些失望地说道。

    雨娘定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吐出了那句幽幽的话语:“你愿意跟我走吗?”

    又是这句话。

    我愣了愣,思绪在一瞬间有些阻塞。

    我想起了家,我想起了妈妈,我想起了爸爸。

    妈妈成天只会骂我,我做什么都不能令她满意,爸爸从不关心我,家里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我讨厌那所有的一切!

    “跟我走吧,离开这里。”雨娘的话充满了魔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吸引我。

    跟你走,跟着雨娘走……

    “来,跟我走。”雨娘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跟你走,离开我所讨厌的一切。

    我的小手开始慢慢向雨娘伸去。

    离开一切……

    “住手!”就在我的手快要触碰到雨娘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是琦飞。

    琦飞站在雨中对我大声喝道:“你果然跟这些鬼魅在一起,你怎么这么笨啊!”

    望着生气的琦飞,我一言不发。

    就这样我们三人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格局,静立在雨中。

    雷声不断冲击着我们的耳膜,雨下得更大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管我们的事?”雨娘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友善。

    “我才要问你是什么东西呢!竟敢出来害人,信不信我灭了你!”琦飞的语气对谁都一样霸道。

    “不许你干扰我们的事,我一定要带他走!”雨娘随手一指,那些雨点竟然形成了一个水球,向琦飞疾射而去。

    幸亏琦飞闪得快,那水球打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雨娘阿姨,不要!”我拉着雨娘的手,想阻止她攻击琦飞

    “不,她一定会阻止我带走你的,我一定要带走你!”雨娘此刻显得有些疯狂,甩开我的手,不断地拿水球砸琦飞。

    琦飞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只好在泥水里打滚,躲避着水球。

    雨娘看一时打不中她,发了狠,弄了好几个水球一起砸向琦飞。

    这次琦飞是再也躲不开了。

    “啊!!”一声惨叫响起。

    不过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的。

    我重重地挨了雨娘一个水球。

    刚才我眼见阻止不了雨娘,只好跑过去挡在琦飞身前。雨娘眼见是我,赶紧收回水球,可还是有一个砸中了我。

    我倒了地上,被打中的地方钻心的疼。

    雨娘停了下来,望着我,脸上满是担忧。

    “啊!!”又是一声惨叫响起。

    这次却是雨娘发出的。

    琦飞不知用什么东西砸中了雨娘,雨娘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最后,雨娘的身体开始扭曲,眼耳口鼻渗出了白色的液体。

    只听“哗”的一声,雨娘化成了一滩水。

    琦飞扶着我,我勉强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雨娘化为水的地方。

    “雨……雨娘阿姨,她死了吗?”问了这个,我的心竟然一阵痛,仿佛失去了最亲的人。

    好痛。

    “不知道,不过就算没有被灭,它被我的’龙心骨’打中也是元气大伤。”琦飞弯下腰,在地上拾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放进了口袋。

    然后,琦飞转头看着我,满脸写满了“生气”两个字。

    “你……你怎么这么笨啊!这次要不是我,你早完蛋了。不过看在你帮我挡了一下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了。”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巴里一片苦涩,一声不发地向家走去。

    琦飞捡起刚才被他丢到地上的伞,跟上了我。

    “你呀,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东西,怎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我才不信你会一点也不知道它是……”一路上,琦飞不停地数落我,我还是一言不发地走着自己的路。

    “说来你还不是一般的倒霉蛋,竟然碰到了‘雨娘’。这种东西在我们周家的记载种也只出现过两次。它是一种许许多多失去孩子的母亲怨念的集合体,因为一种对孩子的执念,它会勾引孩子的魂魄圈养在自己身边。说来也奇怪,你跟它在一起这么久,它竟然没有勾出你的魂魄……”

    伴随着琦飞的唠叨,我回到了家,琦飞把我送到楼下就回去了。

    打开门,一阵怒骂声立刻扑面而来,妈妈恶狠狠地看着我。

    可是我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妈妈愤怒地指着我说着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见。然后,我感到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

    最后,我的视线停留在地面上铺的那红色的木板上,我的头与它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切陷入了黑暗。

    “什么!雨太大赶不过来!你们医院的都是一群饭桶!……”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了爸爸的吼声,还看到妈妈焦急地往我头上盖冰毛巾。不过很快,我再次闭上了眼睛。

    另一片黑暗。

    我的眼睛睁睁闭闭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和妈妈的光影在我眼前交错。

    直到――

    一只特别的手轻轻盖在我的额头上。

    我睁开了眼睛,当视线恢复清晰,第一时间叫出了那个名字:“雨娘阿姨。”

    “嘘――”雨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不要说话,要好好休息。”

    雨娘看着我,眼中含着点点泪花。

    “对不起,都是我害你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我实在太喜欢你了,我好像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不能!”

    “和我在一起你只会变成一个失去自由的灵魂。”

    “我太自私了!”

    雨娘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的手贴着我的头,有丝丝凉意传来,非常舒服。

    “没关系,当我把你的热量都洗出来,你就没事了。”雨娘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雨娘阿姨,你会消失吗?”我勉强发出了虚弱的声音,问了这个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因为我发现雨娘的身影正在慢慢变淡。

    “傻孩子。”从雨娘眼中落下了一滴泪,打在了我的手上。

    这次,是温热的,温热的泪。

    “当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雨娘温柔地说。

    渐渐地,我感到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我努力抗争着,因为我知道,当我闭上眼睛,我就再也见不到雨娘了。

    雨娘阿姨……

    我的眼皮合在了一起。

    窗外的雨无声地下着。

    天亮了,屋子里充满了阳光。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我望着睡在我身边的妈妈,和靠在椅子上的爸爸,一股甜甜的感觉涌上心来。

    “懒猪,起床了!上学去啦!“琦飞在我加楼下大叫着惊醒了我的父母。

    他们看到我醒来,立刻对我全身做了一遍检查,直到我一再保证我已经没事了,烧也完全退了,他们才肯放我去上学。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有些沉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时候,我的手忽然被谁拉起。

    是琦飞。

    “好啦,一切都过去啦,已经雨过天晴了。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琦飞笑的很甜美,露出了她洁白的牙齿。

    我望着琦飞,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融化。

    我抬起头,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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