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陈州城还有十里的地方,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让人喘不过气。空中飞过一群又一群的苍蝇、蚊子,掠过一群又一群吃死尸肉的飞鸟。河中已经干涸,偶尔有水的地方,也是绯红色的。当然,河里没有水流,不过有一层又一层的毛发,黑色的,白色的,长的,短的。
他,是舂磨寨的一个寨长。随着声声惨叫,三百个活人已经抛进了巨磨。他举起了白色令旗,准备下令转动碗口粗的磨杆。不知道有多少个三百个了,凄厉的惨叫声已经唤不起他的任何情感反应。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爸爸,爸爸!”他一个激灵,一个光溜溜的小孩正在磨底冲他喊叫。稚嫩的童音竟有如此巨大的穿透力,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是她,没错,是自己还不到四岁的女儿。旁边牵着她的小手的是她的母亲,他的妻子。
她们住在远隔千里的许州,怎么也被抢到了这里?他的头嗡嗡作响,使劲地想着这个问题。
孩子对父母的身影最为熟悉,天底下的孩子对父母的身影都最为熟悉。反之,父母对自己的孩子的身影有何尝不是如此?他的妻子完全明白自己面临什么,求生的本能使她战胜了恐怖。“夫君,快来救救我们!夫君,快来救救我们!”
他站在磨杆的一侧,完全呆了。突然,他早已麻木的神经被激活了。我就是这样带给她们母女幸福的,把她们活活碾成肉泥,然后,拌着杂粮吃进肚子!“不,不。”他冲到那几个磨手的面前,使劲推开他们。“快点住手,快点住手。”磨手们被推开,巨磨停了下来。但是,一个比寨长更大的官在继续发号施令。“开工!”随着一声命令,磨手们又推动了磨杆。
他抽出腰刀,向那些磨手砍去。随着刀光闪过,几个磨手倒在血泊之中。周围的护卫们冲上去,用长抢抵住他。将军命令道:“快停止你愚蠢的做法,我们这是革命,我们这是革命。”
“把我的妻子、女儿的命都革了,这革命有什么意义!”他哀号着,挥起大刀,向自己脖子砍去。鲜血向前喷去,溅在将军脸上,溅在那根碗口粗的磨杆上。将军用手把脸一抹,大声命令:“把他的衣服剥掉,丢进磨中。”“轰隆隆,轰隆隆。”震天的巨磨声把数百个生命的惨叫声淹没。
人,万物之灵长!人,万物之灵长!多么可怕的动物!多么可怕的动物!
我不停地想,不停地问。德国鬼子制造了无数个类似于“舂磨寨”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如果他们当时没有吃的,他们会吃人吗?日本鬼子制造了无数个类似于“舂磨寨”的南京大屠杀,如果他们当时没有吃的,他们会吃人吗?巴以冲突,伊拉克战火,等等,如果没有吃的,当事人会吃人吗?
我找不到答案,谁也找不到答案!
面对着这么多吃人魔王,赵犨不害怕是假的,陈州军民不害怕那更是假的。但是,他们得挺住。因为,黄巢的数百只巨磨正在等着他们。
这样的日子,即使只有一秒针也难熬过。可赵犨他们已经熬了六个多月,熬到了次年春暖花开的季节。春暖花开,多么温馨的字眼!突然,我想起了海子的那首温馨的诗—《春暖花开》。
赵犨向朝廷送去了求救信,向各地诸侯送去了求救信。可送去之后,没有任何回音。长安作为大唐的国都,重不重要?可长安也是在黄巢夺去之后,诸侯们才想起要夺回来。赵犨,你等着吧!陈州只是大唐帝国二百九十三个州中的一个小州而已。
赵犨还不甘心,继续派人求救。僖宗没有办法,不好指挥谁去,只得任命新投降的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为东北面都招讨使,命他率兵去支援陈州;又任命感化军节度使时溥为东面兵马都统,命他率部去支援陈州。
朱全忠这个时候正在建设汴州,没有时间也没有实力出兵打仗。他虽答应下来,却是趁机招兵买马,扩张自己的实力。在狼的国度,要想立于不败之地,自己首先得成为狼,甚至要成为一条恶狼。在乱世,保存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得别人无法消灭自己。几年的打拼,朱全忠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完全懂得怎样去保全自己。
但是,在别的节度使观望的时候,有一个节度使不能观望。谁?新任的东面兵马都统时溥。秦宗权以蔡州为据点,与黄巢联合,四处抢夺,占据淮西。时溥的辖区有大部分正夹在他们的中间,这太危险了!陈州如果失陷,接下来便是他的徐州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时溥还是明白的。于是,在作了一定准备之后,时溥率领他的全部人马,从西面赶来,攻打黄秦联军。在他的强烈邀请下,忠武节度使周芨(陈州平时由他节制)也派部队从东边赶来支援。
可效果不佳,打了几次之后,慢慢地,时溥只能搞些偷袭活动,不敢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免得全军覆灭。几个月过去,赵犨依然是独自抵挡黄秦联军的进攻。黄巢见攻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把陈州攻下,心更横了。他命一部分士兵去抢夺人肉军粮,命一部分士兵轮番攻城,命一部分士兵在陈州城四周挖壕沟五百道,欲把壕沟挖到城下,把城墙挖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