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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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济发展迅猛的中国上海市。

    在往北突起、在河口附近跟长江汇合的黄浦江西岸,有一个繁华的街角。

    这里是前身为列强诸国租界的河岸之街,通称为“外滩”。

    这个地方本来担任着市中心的职能,但是近年来这种职能已经被转移到东岸的浦东新区。这个地方就被有意保留了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西洋建筑林立的旧态,逐渐演变成一个观光地带。

    如今,这个时代样式各异的建筑交混在一起的现代街区,正在燃烧。

    不仅如此,整片建筑物都被打碎、倒塌,被彻底破坏,呈现出一片惨状。

    同时,被卷入其中的人们却只是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以浅黄色的火线、在包括对岸的宽广区域在内的市中心描绘出来的奇怪纹章,还有天上出现的、遮蔽夜空的彩霞色半球体——这样的光景,就足以说明如今的状况了。那是会令“红世”相关者以外的存在全部停止活动的因果独立空间——封绝。

    在各处的惨状中,除了燃烧着火焰和倒塌之外,却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这种凄惨局面,是高潮已过、迎来终结时刻的伤痕。

    只有穿过火焰踏着瓦砾前进的几个影子。

    还有被浓烟所遮挡、隔着阳炎而变得模糊的天空中盘旋的几个影子。

    另外,还有秩序整然地排好队列,团团包围住一个街区的几千个影子。

    其对象物。则是仿佛要隐葳自身一般,横向显得纤细,纵向却相当深长的一座Art Deco样式的建筑物。

    那就是跟北京和香港相并列的、位于中国沿岸部的火雾战士一大据点。

    也就是上海外界宿总本部。

    在那历经了近百年的岁月、其姿态也呈现出某种威严风格的石壁里面。

    一个老人正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通往地下的坚固铁制阶梯往上登。穿在他身上的,是一件一看就知道是优质布料做成的西装。在那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张描绘有古老纹样、并散发出光芒的符咒。这就是他作为原本在封绝中无法行动的人类的证明。

    他走出来的地方,是一楼的大厅。这里是从正门那边的意大利饭店穿过新旧的三道安全关口才能进入的、极度隐蔽的一个区间。这种设有中二层旋转走廊的豪华宫殿样式。是过去曾经以这里作为根据地的洪帮(秘密结社)留下的特色。

    在那个大厅的中央,一位环抱着双手的女性正背对着他在那里等候。

    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却充满力量感的纤细身体线条,即使透过那合身的西服也可以看得出来。扎在夹克上勒紧腰部的红梅色腰带,以及系在那里的华美直剑,在从地下吹来的风中轻轻摇曳,隐约宣示出女性并不是绘画中的存在这个事实。

    女性没有回头,只是注视着大厅的正面——敌人发起进攻的正门方位,以高调而通透的声音问道:

    “地下已经堵住了吗?”

    她没有问“只有你一个吗”这种问题。战斗的经过,她已经凭气息察觉到了。从地下走上来的老人,就是最后的幸存者,这一点她也早就知道。

    老人一边慢慢向她走近,一边回答道:

    “是的,范勋大人以最后的力量击崩了地基岩层之后,敌人也沉默了。在大势已定的现在,恐怕对方已经不会以牺牲为前提再次突入了吧。在那种状况下,大家好不容易才能把敌人推回去……对了对了,入侵路线,果然是从地下变电站(变电所)延伸出来的整备通道。”

    “是吗。我一时忘记了,毕竟从地下通道发起进攻是攻城的基本做法。或者说是我没看穿‘使徒’也会使用这样的手段,是我的大意。虽说是内外呼应的突袭。但是没想到作为最终定胜负的笼城战,竟然会这么容易被击破。而且还是在长期作为根据地的总本部……实在是丢脸之极的事。”

    作为掌握这场大战的所有兵权的讨伐者,女性以苦涩的口吻说出了充满悔恨话语。

    以上海市街道为舞台展开的火雾战士与“红世使徒”的一大会战,由于双方势力都以同等人数展开作战,所以一般来说,都应该认为守护根据地的讨伐者方占有利地位,而从远处发起进攻的“使徒”方则处于不利地位——这应该可以说是常识了。而且讨伐者方还是在准备齐全的情况下发起迎击,优势就更明显了。

    可是结果却是现在这样子。

    在开战的同时涌入上海的“使徒”们,凭着无间断攻击、熟练的部队配合行动、旺盛的战意和巧妙的策略,在不到一晚的时间就把讨伐者们的阵势彻底摧垮了。

    怀着起死回生的期待展开的总本部笼城战,也因为受到地下的偷袭而阵脚全乱,已经无法实现原来的目标了。尽管残存的讨伐者勇敢地对逐渐缩窄的包围网发起突击,但是在骚乱之中也相继断绝了气息,对地下的反攻作战虽然也抵挡住了目前的入侵,但幸存者就只有老人一个。

    这真是一场完全的败仗,简直是一败涂地了。

    老人不仅仅是以声音,同时还以动作来表达了谢罪之意。

    “不,不知道的话是无法防备的……在地下设施展开新的扩建工程时,果然还是应该请各位讨伐者们到场见证。这是我们‘傀轮会’的过失。”

    “没有,毕竟这百年来的世事杂务,我们也全盘推给了‘傀轮会’的长老们和其他人类成员们。事到如今如果对那种事加以责备的话,那也太自以为是了。”

    从说话的女性腰间,系在腰带上的剑中——

    “项辛,琐事暂且莫提。给你下达的命令办得如何了?”

    传出了一个以古老的说话方式讲话的男性声音。正是为了提出这个问题,她们才没有出击,一直守在这个附有阶梯的大厅里。

    被唤作项辛的老人,把身体稍微向前弯曲,复命道:

    “请您放心,帝鸿大人。因为封绝的范围相当大,所以到构成结束为止还有一点空余时间。根据发现者的报告,秘密区域的爆破开关,已经以启动状态静止在那里了。在封绝被解开的数秒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像凋零的花朵一样烟消云散。”

    哈哈哈——女性心情畅快地笑了起来。

    “虽然至今为止的袭击事件中没有被夺走情报机器的形迹.但是我们也没必要好好给他们留下来嘛。就让我们来尽量给他们找一些麻烦吧。”

    项辛终于走到了女性的身旁,注视着她的侧脸笑道:

    “是的。不过……”

    “?”

    “竟然真的迎来了不得不使用那荒唐的‘自爆装置’的时刻,我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啊。”

    “啊啊,的确是。”

    女性又笑了起来。

    注视着那跟相识时毫无改变的、作为战士却显得过于美丽玲珑的笑容,项辛仿佛感到很耀眼似的眯起了眼睛。然后,他又对自己令她陷入了当前困境的事感到悔恨。

    “实在非常抱歉,帝鸿大人,虞轩大人。”

    听了他这句话,火雾战士虞轩也并没有在姿势和视线中表露出任何动摇。她只是轻声地问道:

    “嗯?”

    “暂时离开上海市中心.在接到大动员命令之前潜伏在后备分部待机——没有听从萨伯莉淑女士的这个训令,反而集中周围的战斗力来迎击敌军……作出这个决断的。正是我们‘傀轮会’……”

    听到他的忏悔之言的虞轩,也还是没有动摇。

    从中国到东南亚一带的外界宿.采取的是以跟其他地域——比如指导异能者.火雾战士的幕僚团“库贝利克的交响乐”等外界宿——有着不同性质的、仅由人类构成的结社“傀轮会”为最高指导者的传统体制。

    当然.因为毕竟是以火雾战士的情报交换和支援为目的,所以也采取了共同运营的形式,但是讨伐者们基于其出身的关系,基本上都是四处流浪的人,很少会有人固守在组织里。由于也没有出现像多雷尔那样的异才,在这个地域里,由土生土长的人类(最高干部被唤作“长老”)来决定组织的活动方针的倾向更为强烈。

    这个体制,如果是平时的话,也应该是可以顺利运作的。可是最近在陷入了常人无法察觉的动乱——外界宿主导部的消灭,以及重要据点的沦陷——的形势之下,他们结果就成为了打乱步调的一大派系。

    当然,“傀轮会”也有他们的道理。

    在疏于世事、或者彻底无视的人不在少数的火雾战士中,例外地具备了这种感性的“愁梦之吹手”多雷尔.库贝利克,却因为遭受了意外袭击而死去。之后,在主导世界外界宿的欧洲就发生了内部的讨伐者和人类争夺主导权的骚动。

    作为必然的结果,在情报交流和联络上就发生了误报和停滞之类的实务性问题,状况不断恶化。而作为这种弊端的受害者的东亚方面,就开始增强警惕,避免被卷入欧洲的权力斗争之中。事实上,由人类和讨伐者双方向“傀轮会”及其旗下的人员谋求协助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事件也多得数不胜数。

    他们亲眼目睹了给本来的职务带来巨大障碍的这种本末倒置的局面,从而使得对欧洲的不信任感提升到了极点,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过多久,察觉到内部争斗的愚蠢性的欧洲主导部,请来了大战的英雄“震威之结手”佐菲.萨伯莉淑,以此收拾眼前的混乱。但是,这个选择结果却令事态陷入更为复杂的局面,同时还导致了某个破绽的发生。也不能说这是一种讽刺性的结果。因为这是至今为止的愚蠢行为所导致的“理所当然的破绽”。

    某一天,以佐菲为首的讨伐者们从欧洲向全世界发布了“建立新的临战态势”的通告。那是包含着向各外界宿和讨伐者们寻求协助的强烈意向的一句话。这是以应对作为事变起因的主要外界宿遇袭事件为目的、在原则上完全无可厚非的、十分正当的要求。

    可是“傀轮会”却因为之前的事情,无法从正面去理解这个要求。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把这种强化中枢指导力的行动,看作是拉拢关系的延长线上的假仁假义,甚至认为这是欧洲对自己的传统组织体制的不当介入,谋求扩大自身影响力的谋略。

    隶属于这个地域、或者经常到访此地的讨伐者们。当然也提出过“在非常时刻应该提供协助”、“欧洲并没有值得担心的野心”等等异议,但是“傀轮会”的长老们却以别的形式接受了欧洲的命令,并通过行动作出回应。

    也就是说,在他们管辖的东亚区域内,独自布下捕获神秘袭击者的天罗地网,将其吸引过来一网打尽——采取了这种独断的作战行动。

    作为诱敌用的目标、用来掉大鱼的诱饵,他们挑选了便于集中和收容讨伐者的重要据点——北京、上海和香港三个地方。

    就这样,他们在广阔的中国布下了索敌情报网,并在同一时刻完成了绝妙的诱导和军势的集结,那种步调几乎可以称之为艺术了。在各地展开小规模的遭遇战,通过拟态的败走和胜利封锁前进路线以锁定敌人本队的位置。然后在预期的目的地.上海,动员起管区内几乎全体火雾战士的力量,对敌人发起迎击。

    他们——统领东亚外界宿的“傀轮会”,以及执掌军势的指挥权、与在麾下听令行动的火雾战士们的优秀性。即使从这次超越了数世纪的大规模作战行动(虽说也得到了现代文明的助力)展开得有条不紊的状况看来也非常明显。

    只是,他们有两个误算。

    第一个,他们“集中击破”的意图,完全正中敌人的下怀。

    第二个,在最关键的以上海一带为舞台展开的决战中,他们完全败北了。

    在欧洲无法知晓的期间,置身于东亚的强力讨伐者们,都几乎被一网打尽了。

    不知从远处还是近处断断续续传来的建筑物崩塌的响声,使大厅产生了微弱的震动感。

    在产生灭亡的实感的同时,项辛继续进行着忏悔。

    “虽说对欧洲怀有不信任的心态,但是对于让讨伐者方掌握主导权的抗拒感、以及光凭着我们夺取成功的野心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对于‘傀轮会’的决定,同时也对虞轩大人和季重大人绝

    对不会反对这一点抱有依赖——”

    “够了。”

    绑在剑上的带子轻轻飘动,帝鸿打断了他的声音。

    “别代替我们进行辩解了,项辛。实在令人羞愧。”

    “的确如此。尽管倾尽智略布阵,却被敌人戳中了大意的弱点,最后败北。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正因为是在命将终结之时,虞轩更以凛然的口吻说道。

    就是因为她这样,自己才会这样倾心于她啊——重新想起这一点的老人,轻松地笑了起来。

    “的确……是呢。勉强承受着压力。在战前成功让其他的长老们退却到上海总本部之外的地方——仅仅是做到了这一点,我们也应该感到高兴啦。”

    “本来。我倒是很希望让你退却出去的。”

    依然面向前方的虞轩,在声音中蕴含着某种异样的感情。

    这次就轮到项辛一笑置之了。

    “我可不会把留在您身边的位置让给别人的。而且本部里也有讨伐者们不懂得使用的装置……更重要的是,正因为您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你这家伙。”

    帝鸿这么一说,虞轩也终于低头笑了起来。

    “从红颜少年时就开始犯上的这个坏习惯……那不知收敛的嘴巴,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治好啊。”

    “最后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以‘美少年’来称呼我呢。”

    项辛以一如既往的“不知收敛的嘴巴”回答道。

    一阵大笑之后,虞轩又再次把脸转向前方。

    “地下的战况,也差不多传到敌方阵营那边去了吧。我要去了。”

    在她的表情中,凝聚着决死的力量和气势。

    “请您尽情大显身手。”

    跟他说出的话相反,项辛挡在了虞轩的面前。

    老人想起了在半个多世纪前跟她邂逅时的情景。

    当时既无知又有勇无谋的少年项辛,对徘徊在贫民街的她那不合时宜的盛装、更重要的是对那无所畏惧的强者——正好就像现在这样——的容颜,怀抱着不值一提的反感和妒忌,然后企图以暴力加以发泄,挡在了她的面前。

    结果自不用说……仅仅是一击……他就被拳头击中面部中央位置,整个人飞了出去。

    那时候的灼热感和血腥味不断扩散的感觉,至今也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为了让她以同样的行为送自己上路,他闭上了双眼。

    毕竟已经相识这么多年了,即使只是做出这种举动,她也应该能领悟个中意义。

    突围逃走自然是不可能的事(被敌人用于入侵的、通往变电站的整备通道,本来应该是作为秘密退却路线发挥机能的)。即使就这样留下来,也只会被战斗中崩塌下来的建筑物压成肉酱,或者被“使徒”啃食而死。既然如此,他能选择的道路就只有一条。

    然而——

    “!?”

    跟本来做好准备去迎接的感觉完全相反的触感,从嘴唇那里传来了。

    在惊讶得瞪大了双眼的他的视野中,看到的是近在眼前的虞轩的笑容。

    由于无比激动而一时愣住的脑袋,被瞬间闪过的利剑一下子砍飞了。

    “笨蛋,干嘛以这种表情来死啊?”

    面对滚落在地上的脑袋——深爱过自己的男人,虞轩说出了道别的话语。

    “出采了~!”

    发出叫喊声的蜘蛛立刻被一刀两断。

    冲破飞散的火粉,虞轩沿着上海外界宿——那Art Deco样式的气派外壁一直向着正上方奔去。

    挡在她前方的蝙蝠男、西洋甲胄和三头骷髅——

    “是单骑!立即讨伐!”

    “别让她逃了!”

    “是大将首级啊!”

    各自都在发出叫唤声的下一瞬间,分别遭到了二、二、三的神速刀法攻击,化作了细长的条状物。

    在虞轩挥剑砍出的期间,大量敌影在林立于外滩的高楼下和屋顶上蠢蠢欲动的光景也同时掠过了眼帘。

    (明明是在现代,也亏他们能集中到这么多的兵力。)

    面对从正面打碎墙壁出现的、脑袋形如金锤的铁块状怪物,虞轩积聚了半秒的气力,一剑将其胴体横砍成上下两边。她躲开了那往下掉的巨大身躯继续前进,最后看到的是煤烟交混的阳炎天空,以及外界宿的人们作为娱乐而做成的、小小的屋顶庭院。

    (而且,这帮家伙竟然偏偏是——)

    她轻轻一跃,站到了庭院边的石头上——

    “!”

    同时看到了从小楼阁的栏杆上突出来的双脚和枪柄。

    在战斗的期间,竟然有人在楼阁那里举止粗鲁地伸出双脚睡大觉。

    根本没必要去感觉那股强大的气息,虞轩非常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在心中自言自语的话,不知不觉地化作声音吐露了出来。

    “——竟然是[化装舞会]的家伙。”

    那正是令人出乎意料的、袭击世界各地的外界宿主要据点的敌人的真正身份。

    仿佛听到有人叫唤似的,那个人高高抬起了双脚,用力在铺石的地板上蹬了一下。

    捡起枪站了起来的男人,慢慢地迈出了步子。

    “真是的,在旁看戏的家伙怎么能率先飞扑出去嘛。”

    那并不是向站在眼前的火雾战士说的话,而是作为率领一军之将,对属下的“使徒”说的话。男人踏着楼阁出口的低矮石阶,现出了身姿。

    遮挡着双眼的墨镜,梳成大背头的铂金色头发,身披黑西装的高挑身形。仿佛在做准备运动似的骨碌碌地转动着的兵器,则是一柄超过身高两倍的钝色刚枪。嘴里叼着的香烟,被浊紫色的火焰所包裹,化作了灰烬。

    跟随在他身后的黑衣和白衣的男女——

    “是。实在是非常抱歉,我本来已经很严肃地嘱咐过他们了,但是……”

    “请您就把这看成是面临即将到来的胜利时,每一个兵士都是那么斗志昂扬的证明吧……”

    一个以沉重正直的口吻,另一个以包含轻笑的语调,分别作出了回应。

    虞轩没有理会背后的两人,只把剑尖对准了敌将。

    首先是那把直剑——

    “好久不见了,蚩尤……不,‘千变’修德南啊。面对众多勇猛的讨伐者,在古代没有过的起伏跌宕的战场上,也亏你能将他们一一扫平。”

    接着就轮到持有者——

    “一个世纪多的单独行动,也不足以令你的指挥能力有所生疏吗。”

    以明朗的声音称赞了战胜的将军。

    男人——修德南似乎有点困惑地笑道:

    “嘿,要失去以这个名字称呼我的旧知交,还真是令我难受啊,‘奉之锦旆’帝鸿,‘剑花挥舞者’虞轩。”

    他笑着把刚枪转了一圈,然后“嗖”的一声夹在腋下。如此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蕴藏着令见者浑身颤抖的强大力量。接着——

    “欧罗巴斯,蕾拉耶。这是我的客人,你们可别插手啊。”

    他向着守在身后的黑白男女丢出一句话。

    两人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保持着那个姿势后退了好几步。

    “是。”

    “明白了。”

    战胜的将军,和败战的强者进行的单挑。

    对于这种毫无必然性、反而还有可能招致不测危机的行为。他们都没有加以制止。

    在高楼周围蠢蠢欲动的“使徒”军势,不仅没有侵入屋顶,甚至连一句私下谈话也没有发出。他们只是在默默地守望着眼前的光景。因为他们对自己将军的强大,已经寄予了全面的信赖。

    虞轩并不认为对方小看了自己。因为这个统领[化装舞会]的三柱臣之一的将军“千变”修德南,的确是拥有足以使他这样做和受到如此信赖的强大实力。

    可是,被誉为东洋首屈一指的强手的火雾战士“剑花挥舞者”——

    “上吧,帝鸿。”

    “唔。”

    正要乘着他的这种自信和信赖,带着最低限度也要报上一箭之仇的打算,以全力发起挑战。

    卷在腰上的腰带,慢慢从飘舞在风中的端开始化作红梅色的火粉逐渐消失。剑鞘也一样,接着是一幅,连身体也不例外。就这样,身体下方逐渐像花瓣随风飘散一般消失的、只剩下肩膀和头部的虞轩,以平稳的表情宣告了力量的释放。

    “——‘舍身剑醒’——”

    瞬间,剩下的身体也彻底飞散,火粉变化成红梅色的彩霞。唯独只有停留在原处的直剑型神器“昆吾”的剑身点缀着优美的花纹。剑柄重新由彩霞所握紧。

    那是以仙女的优美盛装姿态为形的红梅色彩霞。

    这正是“剑花挥舞者”所自傲的、以神器“昆吾”为中核的战斗形态“舍身剑醒”。

    “要上了。帝鸿。”

    “唔。”

    在回应的瞬间,直剑就顿时像飞一样向修德南袭去。

    那是一记完全不带挥舞动作的、仿佛以彩霞作为喷射火般的凌厉刺击。

    “!”

    修德南反射性的躲开了身体。擦过身边的高热彩霞,烤焦了西装的肩膀部分。在做出躲开动作的途中,他猛然开始加速,握住刚枪“神铁如意”最边缘的部分挥出一枪。

    在擦身而过的最后一刻,由于剑柄上被稍微擦到了一下,“昆吾’’顿时打着转向别的方向飞了出去。但是在数秒之内,从旁边涌出的红梅色彩霞又再次化作仙女将其接住——

    “不光是避开了一剑,还触碰到了吗。”

    “真不愧是你啊,蚩尤。”

    说完在空中飘舞了几秒——接着就像雪崩似的连同彩霞一起飞袭而下。

    抬头看着那以纵向旋转的剑为核心的高热彩霞,修德南——

    “呼。”

    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变形。

    持枪的右半身保持着人身,左半身的轮廓却膨胀了起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把尾巴前端连接在人类右半身上的、如恐龙一般的蜥蜴。

    不断旋转的“昆吾”触碰到了那包裹着厚厚鳞片的头顶。

    “唔。”

    在修德南惊讶地抬起头来的时侯使出一击,把蜥蜴的脑袋纵向切断了。而且,灼热的彩霞还从伤口部位发起入侵,在瞬间内就把大蜥蜴的里面和外面都变成了焦炭。

    在受到余波侵袭的屋顶庭院中——

    “好热!”

    修德南勉强切断了这部分身体往后跳开,“昆吾”则再次对只剩半身的修德南使出神速的突刺攻击。这次是从被切离的断面这个死角发起的攻击。

    (我赢了——唔!?)

    但是.那切断面却在瞬间内变化成了长有无数利牙的嘴巴。而且还配合着突刺攻击的时机慢慢闭合起来。在战栗的虞轩心中——

    (利用地势!)

    迅速传来了帝鸿的声音。

    “昆吾”和红梅色彩霞稍微将轨道偏移到了下方。灼热的破坏力穿破了屋顶庭院的浅薄土层,一直向着楼下汹涌而去。

    看到对方把目标从自己身上移开后,修德南就像呼吸般轻易地恢复了半身,把“神铁如意”向上挥起。

    这时候,虞轩却先发制人地穿破地板,把剑尖对准了他的脸刺去。

    “!”

    修德南以后仰避开这一击,然后横扫出一枪作为回礼。

    红梅色的彩霞被吹散了——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那彩霞又再次集中起来化作了握剑的仙女。

    面对再次从头顶上直劈下来的利剑,修德南在危险关头以枪柄抵挡住了。

    两人互相使出全力压向对方——

    “虞轩,你还真是走运。现在你可以亲眼目睹‘神铁如意’的全力攻击了。”

    正当两人在极近距离内互相瞪视的期间,墨镜裂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是吗?那么蚩尤,我也用‘舍身剑醒’的奥义来回敬你吧。”

    “要来了!”

    以帝鸿的声音为信号,下一瞬间,双方都在手上猛一使劲,同时拉开了距离。

    彩霞形成的仙女,在烤灼着屋顶庭院的同时以优美的姿态翩翩起舞,展开双手飞翔起来。她飞到了远高于屋顶的空中,然后解除了身体的形态。位于中央的“昆吾”开始横向旋转,并不断加快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连彩霞也变化成平扁圆盘状的力量漩涡。

    忽然,那漩涡发生了倾斜,把旋转的锯面对准了上海外界宿的屋顶——对准了[化装舞会]的将军直冲而去。

    那个漩涡,面对抬头注视着它的修德南——

    “!!”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惊人速度,轻而易举地把他挤碎在屋顶上。不仅如此,其破坏的余波还贯穿切裂了整座楼房,一直势头不减地贯穿到地面上。

    周围观望着单挑状况的“使徒”军势都僵住了——看起来是这样。

    在冲击的余韵在空间里消失后过了几秒钟,中间部分被削掉了一大部分的高楼,发出如同呻吟般的响声逐渐倾斜,开始慢慢倒塌了。

    在茫茫尘土中漂浮的彩霞利刃,迅速恢复了仙女的姿态。虞轩和帝鸿眺望着自己造成的壮观破坏场面:

    “怎么……样?”

    “气息怎么——”

    还没等两人说完——

    “的确是相当华美的招数……但是,很可惜。还是没能触碰到我的心和性命。”

    “什么!!”

    “唔!?”

    跟之前的劈头直斩一样,摆出抵挡攻击姿态的“千变”修德南,正傲然挺立在那里。高举在他手中的刚枪“神铁如意”上,并没有一丝伤痕。

    “不可能。”

    “竟然……完好无损……”

    面对惊愕的两人,屹立不倒的男人释放出锐利的目光和声音。

    “我们三柱臣的宝具是特制的啦。这根‘神铁如意’.只要我的意志不希望那样,就绝对不会被折断和扭曲,而只要我希望的话——”

    在周围的尘土之中逐渐崩塌的楼房。突然停住了动作。

    霎时间,在邪碎裂的断面上,张开了无数的眼睛和嘴巴。

    大小种类各异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化装舞会]的士兵。所有的一切,都是“千变”修德南本身。在高楼的所有楼层中,都充满了他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全身。

    摆出抵挡姿势的修德南膝盖以下的部分,就像覆盖着地面一样向外扩展,一直延伸到了两侧的楼房上。这就是引诱和抵挡着自己攻击的、修德南布下的巨大陷阱——虞轩她们在事后才察觉到这一点。

    “可恶!”

    当她们打算解除仙女姿态脱离的时候——

    已经为时已晚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修德南从周围的所有嘴巴中发出的咆哮,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从两侧的楼房中伸出了几百几千根缠绕着浊紫色火焰的“神铁如意”。径直朝着化身为彩霞的虞轩刺去。就好像向里侧伸出针刺的刺猬一样,这些压倒性的突刺和打击,都向着唯一一点收束而去。

    向着作为火雾战士“剑花挥舞者”的中核的神器“昆吾”伸去。

    向同时承受着数干刚枪的打击而颤抖的剑伸去。

    “——哼!”

    在其正面,人身的修德南所持的“神铁如意”陡然劈空刺出。

    锵!

    直剑的刀锋和刚枪的枪尖在一点之上发生了碰撞,瞬间,“昆吾”就被击成粉碎了。剩下的红梅色彩霞。也被怒涛般的紫色火焰所吞没,形迹尽灭。

    没有声音、没有姿态、也没有任何动作,虞轩就这样零落了。

    仿佛要取代其存在一般,同时刺向同一点的“神铁如意”在火焰中互相交混,把楼房中的所有身体部分吸引过来,恢复了完整的一人一枪的姿态。

    “红颜薄命……比艳花零落更为迷人……吗。”

    仿佛以他的声音作为落幕致词一般,失去了支撑的楼房——上海外界宿总本部开始晃动起来。墙壁和柱子纷纷碎裂,仿佛被埋没在尘土和轰隆声中一样,这个世界屈指可数的重要据点正在逐渐崩溃。

    几分钟后。践踏着最后一颗滚落的小石头,修德南向着街道迈出了步伐。

    在他背后,仿佛理所当然似的躲起来避难的欧罗巴斯和蕾拉耶屈膝下跪.说出了祝颂的话语。

    “恭喜您,将军。”

    “这场胜战,势必会让我们的盟主大人为之高兴吧。”

    与此相呼应,周围的士兵们都同时向将军发出了欢呼声。

    “呜噢噢噢噢噢~!…将军阁下万岁~!”“赢了!赢了啊~!”

    “我们[化装舞会]千秋永在!”“三柱臣万岁!”“‘干变’修德南阁下万岁!”

    但是,修德南本人却眺望着远方,露出了没有多大兴致的表情。

    为了不让士兵们听到,欧罗巴斯以只能在三人间传达的声音(之所以不用仅限于两人听到的声音,就是他性格正直的表现了)向尊敬的将军说道:

    (虽说是杀戮同胞的讨灭道具,但是我也体会您讨伐了旧知交的心情。)

    (如果在攻略过程中有什么让您感到在意的东西,那就不如趁这个时候由在场的全员展开挖掘工作吧?)

    蕾拉耶也厚着脸皮加入了对话。

    修德南丝毫没有介意,以声音回答道:

    “嘿.别想那多余的顾虑了。刚才跟她们的战斗,我们彼此都好好享受了包括死亡在内的乐趣,我想应该这么说吧。而且,人类布置的机关什么的,并不是用自在法能查探出来的东西,再怎么找也是多余的。而且,我也没接到要搜索外界宿的命令。”

    (那么,到底为什么——)

    欧罗巴斯依然以无声的声音——

    “您为什么露出不太高兴的神情呢?”

    蕾拉耶干脆用嘴巴提出了疑问。

    “我正在考虑这场战斗将会导致的结果。”

    回答之后。修德南就拿出了香烟,轻轻一挥手指就将其点燃了。

    “无论是拒绝配合发起单独挑战而遭受了巨大打击的‘傀轮会’,还是获悉这个结果的其他地域的领袖们,之后都应该会出于危机感而服从欧洲的命令了吧。”

    两人终于明白了他所怀抱的悬念的具体内容。

    “为了让世界上的重要线路陷入不安定的状态,我们已经破坏了相当程度的据点数量。以我们的单方面突袭和他们毫无准备的迎击这个条件能获得的最大战果,也已经在这个地方实现了。恐怕,接下来并不是能轻易应付的对手,现在当然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了。”

    如果再发生下一次的话,那就是决战了。

    对这个意见深感同意的令人,也怀着沉重的觉悟伏下了身子。

    “是!为了来日能更好地应战,我会把军队统配得更强大、更庞大。”

    “繁杂事务就交给我们去办,请将军阁下专心于执行御命吧。”

    修德南喷着紫烟,想道:

    (御命吗……也对,我也该差不多回去跟我的黑卡蒂、还有归来的盟主大人见一面了。)

    现在存在于他意识中的“那个”,据说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浮游路线,停留在极东的岛国之上。

    在无人知晓的世界上空漂浮的[化装舞会]根据地——移动要塞“星黎殿”,已经在某个地方停泊了数日。尽管在气泡般的异界“秘匿圣室”的作用下,位于内部的所有人的气息都会得到完全的隔离和隐蔽,但是在平时的话,这是不可能出现的长期逗留。

    然而,现在根本没有人会对这种程度的细微差异感到在意——根本不是想那种事的时侯。因为现在正发生着一件更为重大的事情。

    在要塞内部,由于想要亲眼看看那一幕、盘算着运气好的话还能见证那个时刻的“红世使徒”成员。都从世界各地聚集了回来,展现出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人声鼎沸局面。

    放下了宫桥的城门双塔。占据了要塞上半部分的城墙和尖塔群、下半部分的岩块区域和吐出来的掩体道和兵士们的岗哨所等等,除了岩块区域中的秘密设施之外,都无处不在地挤满了“使徒”。

    因为现在还基于诸多原因发布了禁足令,所以他们就更是在要塞内部走来走去,对现在发生的、或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进行互相谈论,抱有期待,或者互相询问。

    在其中一角的酒馆——提供饮食娱乐的休息所兼联络所——里面。

    “斯托拉斯大人!”

    为了享受用餐乐趣而来到这里的“翠翔”斯托拉斯,被某个人叫住了。

    “哎呀,是‘蛊溺之杯’皮尔索因吗?”

    斯托拉斯把那没有头部的身体转了过来。身为老资格布告官的他,有着翅膀状的双臂、全身覆盖着兽毛、在挺拔的胸部上长有一对眼、腹部长着开裂的嘴巴——是这样一个既不像鸟也不像人的异形。但是因为在自我意识和欲望都很强烈的“使徒”当中,他却有着比较罕见的温和性格,所以跟他交好的成员也不在少数。

    而隔着人潮把他叫住的“使徒”,也同样是其中一员。

    “我听说您跟随将军出去远征了,原来已经回来了啊。果然是跟这次的事情有关吗?”

    在周围穿梭不止的人潮中蹦来眺去慢慢走近的人。是一个斜视眼的小孩子。那衣袖快要碰到地面的宽松长袍.以及像古代强盗一样背在身上的大麻袋,更强调出他身材的矮小。不过他却是一个相当有名的搜索猎兵,跟搭档的巡回士一起立下的大功也不少。

    面对久违的熟悉脸孔,斯托拉斯笑着回答道:

    “不,我是奉了将军阁下的命令,偶尔回来而已。你呢?”

    “当然……是为了拜见我们盟主的微光啦。”

    身为成员的“使徒”们集中在这里的理由,都是因为这个。

    今天再过一会儿,在这个“星黎殿”即将举行祝贺盟主归还的典礼。为了前来拜见那登上长期空缺的宝座、几乎所有人都只听说过传闻的盟主,或者是为了亲眼确认他是否足以担任盟主之位,“使徒”们就从世界各地集中过来了。

    皮尔索恩也作为其中一员,在声音中蕴含着单纯喜悦之外的感情色彩。

    斯托拉斯在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也暂且当作没有发现,只是环视了一下周围。

    “说起来。‘蓦地祲’利贝扎尔大人呢?当然应该是跟你一起来了吧?”

    那个利扎贝尔。就是经常跟皮尔索恩搭档执行任务的巡回士,尽管实力不凡。却是因为其言行举止的粗鲁而出名的“红世魔王”。

    “唔,算是啦。”

    皮尔索恩转动着斜视的眼睛。指示出他所在的位置。

    “不过现在。还是别惊动他的——”

    “‘翠翔’斯托拉斯!”

    打断了他刚说到一半的声音,几乎跟怒喝无异的声音在酒馆里响起。

    “过来这边,一起喝酒!”

    热闹的嘈杂声顿时断绝,挡在面前的人墙也逐渐开出一条路。毕竟任何人都不想跟这个一发不可收拾的粗暴者扯上关系。

    善于待人接物的斯托拉斯则没有露出半点畏惧的神色,从人群中敞开的通道走了过去。

    “您心情好像不太好呢,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不什么事的——”

    坐在酒馆中间的桌子前,手里拿着特大的木制酒杯狂饮不止的人,是一个直立着那大象般的巨大身躯的三角甲虫。在四条臂膀之中,下面的两条正紧紧地抱在一起,上面还缠卷着水晶串成的念珠。

    这个丝毫不逊色于斯托拉斯的异形“魔王”。一边拿着酒桶向杯里倒出蜂蜜酒,一边以咬字不清的怪声叫嚷道:

    “你也看到了吧!竟然说那就是我们归还回来的盟主……开什么玩笑!那不就是‘密斯提斯’吗!不管暗藏着什么样的宝具,不管寄宿了多强的力量,只要我们‘使徒’稍微动点手脚的话,那就只不过是随时会消散的人类残渣而已!”

    利扎贝尔说到中途,已经变成不是对别人说,而是自己跟自己说了。

    明知这样。斯托拉斯也还是用心地听着他的话。在说话之前先倾听别人的心声,是作为在组织中枢、搜索猎兵和巡回士之间负责联络事项的布告官的一个重要职能。

    已经进入了独演状态的利扎贝尔颤动着身体:

    “那种不知是哪根葱的家伙……为什么我们的参谋阁下和大御巫要对他卑躬屈膝地在旁侍奉!”

    咚的一声,他用力以脚爪在地上蹬了一下。

    不仅仅是铺石的地面被踏裂,整座酒馆也顿时晃动了起来。天花板上哗啦哗啦地掉下一些尘土,周围的“使徒”中也有一些为了避免被卷入骚动而离开了现场。身为酒馆责任人的“使徒”,把求救般的眼神投向跟他同席的两人。

    (哈哈,也就是说——)

    斯托拉斯很容易就能推想到他不高兴的理由是什么。以视线确认了一下周围,只见皮尔索恩也苦笑着点了点头。

    (唔,就是这么回事。)

    利扎贝尔作为组织的成员之一,同时也作为拥有强大力量的“红世魔王”,更重要的是作为贝露佩欧露的直属亲信,对执行被赋予的任务一直都感受到无比的欢喜和充实感。

    现在自己所信奉的长官,却好像理所当然似的,毫无抵抗地屈膝跪在别人面前。面对这样的状况,越是对长官忠诚的人,当然就会感到越强烈的愤慨了。

    这时候,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斯托拉斯,面对这样的情景——

    (果然是这样吗。)

    在盟主归还之后,“星黎殿”中感觉到的奇妙气氛——他感觉自己总算把握到其真正原因了。

    尽管对利扎贝尔的狂暴举止感到无奈和烦闷,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责备他对盟主不敬的言行。不仅如此,在各处若无其事地狂饮暴食的人,和默默地注视着骚乱状况的人们之间,甚至酝酿出一种无声的支持气氛。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斯托拉斯刚才归还的时候,也看到了一幕“令人吃惊的光景”。

    看到那个情景的话,如果知道那是盟主的意思的话……那么以数百年、资历长的甚至是以千年为单位、一直对[化装舞会]效忠的“使徒”,当然会对那种难以原谅的轻率行动感到愤慨,看到那种对身为精神上和实质上的指导者的两人做出的无礼行为,他们也自然会感到不满。

    即使是性格温厚的斯托拉斯,也产生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那么其他性格暴躁的人们心中,到底会气愤到哪个地步呢。

    (而且,出身和性质并不是太重要的问题……本来大半部分的成员们都几乎对盟主的事情一无所知,现在突然对他们说什么“这是盟主,你们要遵从他的号令”的话,那大部分人感到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使不是这样,“使徒”的组织跟人类的组织不一样,并不是建立在伦理规范的基础上的。三柱臣率领组织至今的实绩,以及与其相对时所怀抱的感情,才是让他们服从组织的原动力。在这一点上,斯托拉斯也并不例外。

    (说不定,今天的谒见典礼,除了把盟主的存在展现在我们面前之外……还有别的其他意图吗?)

    利扎贝尔以另外的话语代替他提出了疑问。

    “而且那所谓的盟主,接下来打算要干些什么啊!?虽然他突然说什么‘我回来了’就坐到王座上,可是他能比参谋阁下更轻易地推进事项吗?能比大御巫更让我们同心协力吗?能比将军阁下更高明地指点战事吗?”

    叫完之后,他为了滋润咽喉而倾斜起酒桶,可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他顺手就把酒桶捏碎。

    “可恶!快把下一桶酒拿来!”

    以极其不快的口吻,向着酒馆的责任人怒喝道。

    终于看不过眼的皮尔索恩,挺高身子拉扯着搭档腹部紧抱着的第二对手臂上的念珠末端,以此来安抚他说道:

    “你喝太多了,利贝扎尔。就算是蜂蜜酒也是酒啊。”

    “你给我闭嘴!甜的东西反而会有醉感。当然没问题!”

    面对作出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反驳的利扎贝尔。斯托拉斯以温和的声音说道:

    “唔,也不用那么暴躁啦。不如就由我来向上头报告一下,就说成员之间有‘这样的一种气氛’怎么样?如果是参谋阁下的话,我想应该是会妥善处理的吧。”.

    布告官因为职责的关系,比他们能更容易接近三柱臣。在他的话语中,可以感受到毫无虚假的重量。之所以从中感觉不到向上司打小报告的意味,也可以说是多亏了他从平时培养起来的人望所赐了。

    (而且,我自己也很想向参谋阁下询问一下这件事的意图所在。)

    反而在他看来,这方面更令他感兴趣。

    利扎贝尔听了这个应该可以算是好注意的提议——

    “唔……”

    仿佛稍微有点动心似的沉默了起来。

    “那样就好啦,利扎贝尔,就这么办吧。”

    “在这种状况下,参谋阁下应该不希望内部出现不和迹象吧。”

    他看着这么说的两人,可是态度却突然一转——

    “不.还是不行。”

    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接着,他突然——

    “比起这个——”

    抱住了两人。

    “哇?”

    “干、干什么?”

    利扎贝尔把难以看出表情的甲虫脸凑近两人,轻笑着说道: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总之你们就跟我一起来吧。”

    当然,两人自然不可能以正面意义来理解他所说的“好事”了。

    尽管整体上显得很平坦,但是每个山峰都呈现出突兀的锐角状——这样的山容,大概是这个地域的特征吧。冰冷而澄澈的空气,也进一步衬托出岩石上仅有的一点绿色植物,感觉非常舒畅。

    “时节为隆冬。这样的季节还真是不太凑巧。”

    从铠甲中延伸出来的衣服随风飘拂,盟主开口说道。

    “如果是春天的话,也应该会盛开更多美丽的鲜花吧。”

    站在崖边的同一个人,接着以少年的声音说道。

    在“他”的身后,有一位少女正蹲在那里,轻轻用手抚摸着随风飘动的绿草。

    那正是头戴白帽、身披斗篷的三柱臣之一,巫女“顶之座”黑卡蒂。

    “已经足够了。冬天也有冬天的喜悦……而且——”

    少女眯起眼睛说道:

    “如今无需在高峰之巅祈求您的声音,也能跟您交谈。我,仅仅是这样……”

    “冬天有冬天的喜悦……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子忍耐讨来的吧。”

    “……”

    这次,她并没有回答盟主的话,只是默默地用手指拨弄着绿草。

    他没有强求回答,只是眺望着远方的山岭尽头。

    仿佛是为两人祝福和助兴似的——

    叮啷……

    一阵幽玄的琴音,在山间回响起来。

    “看似寒冬冬已去,不似春来春已至……”

    在两人身后,坐在高高的岩石上的乐师,正弹着一个古旧的琵琶唱起歌来。深深盖住眼睛的三角帽,竖起衣领的燕尾服——以这样的装扮掩藏着脸面的怪异人物。

    “那是暂时性的幻觉,还是迷惘时的恶作剧呢……”

    那正是在不久前进入了“星黎殿”的“使徒”——“笑谑之聘”洛弗卡雷。

    他是一个不受干涉、也不受迫害,同时也不会受到赞赏,只被允许在那里演奏琵琶的特殊存在。

    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并没有说什么,黑卡蒂也没有回头去看他。

    “知道的就只有彼此的心……”

    即使如此,洛弗卡雷就像把自己当成空气一样,就像把自己当成点缀空气的存在一样,弹了两三下琵琶,又唱出几句即兴的诗歌。

    过了一会儿,一阵风吹来,少年的声音向着背后从要塞“回到”这里的美女说道:

    “贝露佩欧露,刚才的‘使徒’是布告官吗?”

    “是的。”

    在三只眼中的右眼上戴着眼罩的三柱臣之一,参谋“逆理之裁者”贝露佩欧露,以优雅的姿态单膝跪在岩石地面上。

    她和黑卡蒂这几天都陪伴着在山间散步的盟主,在不熟悉的阳光之下游玩。集中到“星黎殿”的“使徒”们看到她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外界的姿态,都一个个惊愕不已.有的还气愤得瞪眉瞪眼。对于这一点,她们也只有在内心苦笑了。

    虽然她们也很清楚这种毫无防备的做法会引起成员们的不安,同时也应该有人对她们所受的待遇感到不满。不过只要是盟主的要求,那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而且她们也明白,这种行为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确认工作。

    说到要安抚众心的话,她们最多也只能做到在重要的协议和传令时回去“星黎殿”这一点了。刚才,她也是回去“星黎殿”接受了下属的传令和报告。

    参谋低下头,开始向盟主作出这几天来最重要的报告。

    “是将军‘千变’修德南派人传来的急报,昨日深夜。据说已经把上海外界宿总本部攻陷了。外部的基础准备,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

    “很好。我不在的期间,‘千变’的本领看来也没有丝毫的生疏。”

    盟主的声音作出称赞——

    “这样的话,火雾战士阵营暂时应该会集中精力进行善后处理和对现有势力圈的警戒,没有余力向外部布网了吧。我也可以不必担心受到多余的介入,安心到她身边去了。”

    少年的声音接着说道。

    贝露佩欧露保持着低身的状态,向头上的盟主问道:

    “能做到吗?”

    对于这个可以理解成多层意义的疑问,盟主并没有马上回答。

    在混入了雾气的山间寒风中,在时隐时现的明媚阳光下,只听到衣服不断飘拂的声音,没有回答的空白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贝露佩欧露在心底里蒙着一层不安的阴云。

    那是这两周来,看到实现了归还的盟主的言行举止而产生的感觉。

    本来为归还的盟主准备的容器,是完全不介于“密斯提斯”这种剩余物的、更为安定的媒体——也就是专用的接收装置“暴君”。

    但是……之所以变更成现在这样,通过与“密斯提斯”的精神同步而自由自在地操纵其身体的形态,正是因为盟主自身的意志使然。这是因为他对宝具“零时迷子”转移后充当了几个月宿主的少年产生了兴趣,同时也认同了他是拥有足以跟自己同步的思维和志向之后作出的选择。

    尽管形式上偏离了原本的计划,但现在却没有发生什么问题。不仅如此,他在言行举止上也没有丝毫的踌躇和迷惘,充满了跟过去的他一模一样的霸气。

    只是.却发生了两个奇特的、超出预料范围的现象。

    第一个。不知什么原因,他的身上具备了异常敏锐的探知能力。

    第二个。他发出来的声音,是盟主和少年交混在一起的、也就是处于所谓的混合状态之中。

    那是编制自在式的盟主、从远处接收回来的黑卡蒂,以及进行解析和实际运作的“探耽求究”丹塔里奥教授——所有的人都无法以理论解释的、彻头彻尾的怪现象。

    (而且,在没有进行测试运作的前提下,把无数极度复杂的自在式一下子就应用在正式运作上,出现这种细微的障碍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影响的关系,他马上就下达了计划的修正命令。

    也就是,对掌管审判和断罪的“天罚神”——“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的处置。

    进一步来说,就是对其契约者的处置。这个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不必多说。是跟身为“密斯提斯”时的盟主有着紧密关系的存在。这个修正,到底是盟主的深谋远虑,还是基于少年的私情呢——因为执行御命的利点和个人意图相一致的部分非常多,所以很难猜测到他的真正用意。

    关于处置的方案已经考虑好,准备也已经做好了。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能不能做到呢?如果不能做到的话,“他”会不会就这样发生崩溃呢?

    她们[化装舞会]实现御命的道路虽然看似一帆风顺。但其实却是以最不确定的东西作为中核向前猛冲。一向做事慎重的她感到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真的是,不能事事如意。)

    可是,蒙在她心胸中的阴云,对她来说却并不是令人不快的东西。相反,她甚至对此感觉到喜悦。因为在以“随心所欲地生存”为宗旨的“使徒”之中,只有她具备了“正因为是不如意的事才有挑战的价值”这种特质。

    (没错,针对这个不测的事态,我也预先做了一个准备……等那个到达之后,再慢慢进行分析和解明也不迟。)

    现在这位诡计多端的“魔王”,正感觉到一种不同于自嘲,而是类似于满足感的复杂怪异的喜悦之情。

    (我还真是个无可救的人。)

    这时候,面向着那样的她——

    “并不是能不能做到……”

    盟主的声音一边说一边向她走近。

    “是绝对要做。仅此而已。”

    以少年的声音说完后,站在了贝露佩欧露的面前。

    接着,盟主向她笑着说道:

    “以前的事也是这样,我好像总是让你烦恼呢。总是这样依赖着你的‘喜悦’,结果却给你带来了莫大的辛劳。我还真是个不懂体贴的盟主。”

    对于盟主正确地估计到了自己的内心,贝露佩欧露产生了一种既非喜悦也非焦躁的感觉,不由得以平伏的姿态藏起了脸。

    “那样的事——”

    这时侯,少年不经意地握住了她的手——

    “但是,我不会再失败了,即使为了你们。我也必须成功。”

    “——!?”

    以缓慢而轻盈的力量拉起了那只手,让她站了起来。

    盟主注视着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面露呆愣表情的她:

    “小小的人类身体,也不是太糟糕呢。”

    少年温柔地以指尖抚摸着她的眼罩。

    “因为,可以这样子跟你们互相靠近,互相接触。”

    “……是。”

    面对总算回了一句话的贝露佩欧露——

    “是的。”

    以及转过身来作出清晰回答的黑卡蒂——

    “这几天来我一直带着你们毫无防备地到处走。这一点还希望你们见谅。不过,我无论如何也希望感觉一下,这种充满扩展性的真实世界……跟你们一起。”

    盟主如此说着,然后抬头仰望着天空。

    “果然,还是必须要这样才行。”

    以少年的声音说完,又环视了一下大地。

    叮啷……

    洛弗卡雷又开始弹起了琵琶。

    “远望能点缀视野,置身其中则令人心旷神怡……啊啊,那完全就是……世界。”

    领悟了诗歌意图的盟主,又再次回头看去。

    在几公里远的地方降下的宫桥——从包裹着“星黎殿”的隐匿之壳“秘匿圣室”内延伸出来的、看上去就好像从空中突然出现的铺板吊桥上,一个不可思议的物体正从那里走下来。

    那是漂浮在空中的、大小跟人类差不多的胭脂色方柱体。

    上面插着一根火把的那个不可思议的东西,正以奔跑的速度向着他们这边靠近。

    贝露佩欧露立刻跟“他”拉开了半步的距离.以正面迎向那个物体。

    “怎么了,费可鲁。”

    “是!”

    这个方柱体,正是作为“星黎殿”的守护者名扬天下的“红世魔王”——“岚蹄”费可鲁。

    要正确形容的话。方柱体是他以防御自在法“马格尼西亚”生成的东西,也就是像棺柩一样把自身容纳在里面。

    他的外表,是一个身穿寒酸西装的中年男性,配搭上尖角、蝙蝠翅膀、带勾的尾巴以及一柄大弯刀——这样一种露骨到极点的恶魔姿态。不过也并不具备遇到日晒就会怎么样之类的恶魔特性。

    现在他之所以这样子隐藏着自己的身姿。是因为一个非常滑稽的理由。

    不仅仅是守护“星黎殿”,在贝露佩欧露不在的时候还负责代为裁决事项的这位“魔王”,平时都是以自己的真面目跟成员们相对的。

    举起在头顶上的火把“托利比亚”……通过使用这个“银沙回廊”的操作空间诱导装置,他就能把“秘匿圣室”的力量缠绕在身上隐藏自己的强大气息,伪装成普通的“使徒”身份,在“星黎殿”里进行巡察。这并不是以阴险的监视为目的,而是为了从成员的角度来体会组织的形态而采取的措施。

    由于这个缘故,在可能暴露于众目之下的地方,作为“岚蹄”向三柱臣请求谒见的时侯,他不得不进行现在这种可笑的伪装。

    “怎么了……?不。”

    只是遵从计划的安排而出现——贝露佩欧露本来应该知道这件事,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反过来问自己了呢?虽然他对此感到很可疑,但又想到总之还是该先作报告,所以就让方柱体啪嗒地向前倒了下来。他似乎把这当作是平伏身体的姿势了。

    “报告盟主,谒见典礼的准备已经完成了。”

    面对这种夸张的态度和话语,盟主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辛苦你了,‘岚蹄’。”

    少年轻声催促其他人说道:

    “那么,我们走吧。”

    叮啷……

    弹了一声琵琶后,洛弗卡雷就从岩石上跳了下来。

    黑卡蒂也伴在“他”的身边,贝露佩欧露则站在相反的另一侧。

    身后跟随着方柱体状态的费可鲁,众人慢慢地向前迈步。

    迈向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属于他们的战斗。

    位于移动要塞上半部的城寨部分。跟秘密设施众多的下半岩块部分不一样,基本上不存在多余的房间。

    虽然在当初建造的时侯也许曾经存在过,但是随着战斗岁月的推移,这里已经被改造成更适宜战斗、更实用的形式了。

    即使是这样的城寨部分,也还是有可以称为例外的区域。

    从双塔城门沿直线往前走,在穿过平常一般不打开的三道大门之后到达的大厅,那是一个两侧各有两排粗粗的圆形列柱的五廊式大伽蓝殿。列柱之间以平缓的拱廊相连,并向着宽广的天花板延伸融合,形成一个平面,看起来也好像一条石造的隧道。

    在中央铺着的厚厚绒毯前方——也就是伽蓝殿的最里头,有一个十几级阶梯高的舞台。在绒毯的前方并不是祭坛,而是设置着另一层更宽广的、舞台上的舞台。

    抬头一看,天花板上描绘着满满的彩色壁画。作为样式,那并不是通常能见到的宗教性图画。只是描绘着一个巨大的身姿和无数个小小的身姿。

    描绘在中央的是一条盘踞着的巨大黑蛇。展开在其背后的是无数奔跑着的“红世使徒”——

    任何人都没有跟任何人发生斗殴、没有互相厮杀、没有互相啃咬,只是以黑蛇为中心一直往前奔,这就是他们[化装舞会]的存在姿态了。

    “给我等着瞧吧,不知哪根葱的家伙。就让我来亲自教会你对待参谋阁下和大御巫的礼仪。”‘

    现在,许多对这个绘画有所理解的人,以及许多对这个绘画感到莫名其妙的人——[化装舞会]的成员们,都密密麻麻地挤在离绒毯几步远的位置上。

    在漫长的岁月里都空着王座的盟主,终于成功实现了归还。

    从现在开始,就即将举行谒见的仪式,以及御命的下达。

    “真、真的要干那么夸张的事!?”

    实际上,有许多成员都是第一次听见御命这个词。通晓其真实情况的就只有贝露佩欧露的亲信和一部分的布告官而已,而知道其存在的也只限于一些身经百战的搜索猎兵和巡回士。大半部分的成员都只认识到那是对组织来说是绝密的“某件事”。

    “算了吧,利扎贝尔!那样绝对是很糟糕的啦!!”

    由于事前已经通告了这个秘密即将被揭晓,它们之间的热烈气氛,也在事前达到了最高潮。毕竟(虽说大部分人都只是听说过传闻)这是“那个”盟主认真执行的计划。那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美妙、或者是无比壮大的计划了。

    “有什么打紧的。我们可不是因为对方地位等级高才抱有敬畏和倾慕之情的。唯有力量——只有这个才是决定彼此存在方式的标准。”

    当然——存在于过去几千年前的盟主所怀抱的御命,不管怎么说也相隔太遥远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完全无法理解。那些人只是单纯顺应着周围人的狂热情绪,对即将来临的典礼怀抱着期待。

    “可是,怎么偏偏要对盟主来做那种事……”

    “而且什么位阶的。盟主大人可不是能用那种东西来衡量的伟人啊!?”

    在这样的气氛中,有三个人并没有顺应那种狂热情绪,而是在墙边争执着。

    不必多说,那当然是斯托拉斯和皮尔索恩,还有利扎贝尔了。

    前者的两人被利扎贝尔的巨大身躯以上面的一对手臂抱着不断挣扎——从表面上看来,那实在是一幅随罕见却很有趣的光景。

    但是,对于本人——尤其是被抱着的两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骚动。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也毫无疑问会被挂上“搞恶作剧的同党”这个嫌疑。

    至于利扎贝尔,他本来也不是一个愚蠢的男人。也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行为到底会带来什么结果。但是现在,想要试一试他是不是值得自己敬重的贝露佩欧露和黑卡蒂侍奉、并以力量确认他有没有侍奉的价值——他已经被这种发自于强烈忠诚心的冲动和**冲昏了头脑。

    “有什么伟人不伟人的,你看吧。”

    他以头上的三个角向喧嚷中的成员们的后方——大伽蓝殿的边缘指了一下。

    在那里。有一个人正靠在墙壁上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是个阴气沉沉的男人。在坚硬的长发下,以布片缠卷着脸,以斗篷遮掩着身体——正是杀手“坏刃”萨布拉克。

    “那边也是。”

    他接着又用角指向别处——那是隔着中央绒毯的另一侧的最前列。

    一个戴着三角帽、身穿燕尾服的乐师,正灵巧地保持着平衡坐在竖起来的琵琶顶端。那就是先一步来到谒见大殿等待着盟主到来的“笑谑之聘”洛弗卡雷。

    “把那种稀奇古怪的家伙拉拢进来,让他自由自在地在‘星黎殿’里昂首阔步……这是至今为止都没有过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盟主来了之后才变得有问题的。”

    忠诚心关系到归属意识,而归属意识也会产生排斥性。他的敌对心,都完全是以中途乱闯入组织的人们为目标的。

    “可是‘坏刃’大人的协助,对我们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的事。至于洛弗卡雷,如果是那一派的人,也多半会来看热闹吧。这跟盟主应该是扯不上关系的!”

    “就是啊,而且你到底怎么知道把那些人叫来是因为盟主的命令嘛!?”

    面对继续想要说服他的斯托拉斯和皮尔索恩,利扎贝尔却仿佛横了心似的——

    “哼,既然你们知道了我的企图,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们放开。为了创造‘被我抓住’这个借口,你们就好好在这里挣扎吧。”

    说出了这样的无理要求。

    被抱着的两人,对这个“魔王”已经深陷于自己的计划而听不进任何道理的事实,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可恶,这样的话。)

    (真是的,拿他没办法。)

    正当两人怀着即使在典礼中造成骚动也在所不惜的决心,开始注入力量的时候。

    那一瞬间——

    静……

    周围仿佛响起了肃静号令一般,大伽蓝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因为只有城主一党才被允许通过的大门,现在已经被打开了。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两人不禁对是否该采取行动感到犹豫。

    趁着他们犹豫的这个时机,利扎贝尔立刻释放出了自己的力量。

    在抱着两人的上面那对手臂下方,位于腹部的一对手臂大大张开,缠绕在上面的珠链立即化作了无数的小珠子,向周围散开。

    (啊!)

    (笨蛋!)

    倒吸了一口凉气的两人被扔开了。

    在他注视的前方——带领着身边漂浮着锁链的贝露佩欧露和手持锡杖的黑卡蒂,盟主走了进来。承受着异形人形、大小使徒们的无数凌厉视线,也没有露出丝毫动摇的神色,“他”只是悠然自得地踩着厚厚的绒毯,堂而皇之地向前迈步。

    那是一位后脑悬垂着一条黑色的龙尾、身上披着绯红色的铠甲和衣裳的少年。

    虽然容貌并不是特别华美,但是却给人一种异样的冷静感。

    就连“使徒”首先用以衡量力量强弱的气势,也非常难以捉摸。

    不明来历的人物——这就是他们所抱有的第一印象。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礼仪步骤,黑卡蒂和贝露佩欧露在中途停住了脚步。

    只有盟主一人,仿佛要充分显示出自己的存在一般,继续在大伽蓝殿的中央向前迈步。

    那个“所谓的盟主”在某个位置上停住了脚步。

    他面露笑容——

    “报上名来!!”

    厉声向着群聚在面前的“使徒”们伸出手来。

    声音所到之处——在面对这种突然行动大吃一惊的“使徒”们后方。被知道了企图的利扎贝尔不禁心头一振。然后,他同时也理解到,这正是盟主向自己发出的、到舞台上去的邀请。

    想要狠揍他一顿,想要试试他的实力,想要奔跑,想要冲撞,想要战斗——

    那是对所有的这一切的、“欲望的肯定”。

    被点燃了内心火种的“红世魔王”,把涌上心头的疯狂喜悦,化作了怒号声作为回礼。

    “我是巡回士‘蓦地祲’利贝扎尔!!”

    蹬!他的巨大身体向前踏出一步,位于前进道路上的“使徒”们都纷纷被推开一旁。

    挤满了整个大伽蓝殿的成员们,马上就因为“代表者”的突然登场而沸腾起来,爆发出狂热的声音。

    面对这种变故。早已有所预见的贝露佩欧露显得一脸平静,漠不关心的黑卡蒂保持着冷冷的态度,明知这样也放着不管的萨布拉克则露出别有深意的神色,吃惊的洛弗卡雷则满面喜色,各自都在旁观望。

    冲破了叫唤和喧嚷中的人潮——虽然所有人都没有打算阻碍被挑战者,纷纷向后退开——几乎有大象那么高大的三角甲虫,跟他的外表不一样,并不是一个光会横冲直撞的莽汉。从他本人的角度看来,既然接受了邀请,他就不打算在舞台上表演出差劲的舞蹈。准备已经早就做好了。

    “请展现出您的力量,让我看看是否有资格成为我们的盟主吧!”

    在再次回响起怒号声的大伽蓝殿中,撒落在地的小珠子化作了茄红色的火焰膨胀起来。火焰互相缠绕在一起逐渐成形,最后

    形成了七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姿态。只有真身的利扎贝尔向前踏出

    一步,八个身体从八个方向包围着盟主,就好像方位各不相同的

    八面镜子一样。

    看到那率先迈出的一步,盟主马上感受到了挑战者的勇气。

    他令身体轻轻地飘上空中。

    刚开始以为他要逃掉而怒火中烧的利扎贝尔——

    “!”

    却马上就发现。他飘浮在某个高度时就停止了。然后,当他理解了那是正好跟他正面相对,“接受挑战的位置”时,内心顿时就感到无比兴奋和雀跃,身体也同时向前猛冲起来。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如欢呼声般的咆哮,把浑身的力量凝聚在三个角上发起了挑战。下一瞬间,有着同等威力的七个分身也同时涌了过去,把位于中央的、身体远小于他的盟主包围起来——

    轰隆——!!

    激烈的冲撞声震撼了空气。

    震撼着脚边和腹部的余韵逐渐消散——

    “——很好。”

    “!?”

    取而代之的,是盟主那沉稳的声音回响在四周。

    “能成长到这个地步,很好。”

    “呜噢、噢!?”

    面对惊愕不已的利扎贝尔的本体,盟主用右手抓住了他的角的尖端。他并不是像握棒子一样横着手来握,而是以抓住位于前方的东西一样,从正面紧紧握住。身体并没有从漂浮的位置移动分毫,少年的表情上浮现出强烈无比的、仿佛正在旺盛燃烧似的喜悦之色。

    仔细一看,只见七个分身都被他从后脑伸出的龙尾阻挡住了。围绕在抵挡和被抵挡了攻击的两人外周缓缓卷动的圆圈表面,那漆黑的鳞片上并没有遭受到一分一毫的损伤……全员都静止在那里。

    利扎贝尔对盟主瞬间涌现出来的无比强大的力量产生了恐惧感。

    尽管感到恐惧,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或者变得怯懦起来。那样的感情,他早已将其定义为爱惜自己性命和存在的胆小鬼才会有的杂念,彻底舍弃掉了。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暇顾及那种事情。肯定了自己的欲望,把自己请过来的对手就在眼前,而且还露出了如燃烧的烈焰般的、令人陶醉的喜悦表情。

    (必须发起挑战!!)

    他的脑袋就只剩下这个念头。不仅如此——

    (我的战斗能力还有很多很多,我很想尝试不同于第一招的各种各样的技能,很想把所有的能耐全部使出来!现在这个、近在眼前的存在,我很想超越他!!)

    还被这样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热感觉支配了。

    但是——

    “你打响了第一枪,非常好——‘蓦地祲’利贝扎尔。”

    在听到对方以少年的声音说出的称赞之言时——

    (——啊?)

    自然而然地,他的一边膝盖就跪在了地上。接着,另一边膝盖也“咚”的一声跪下,最后连四只手掌也全部贴到了绒毯之上。被邀请而点燃了火苗、因力量互相碰撞而沸腾起来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被彻底融化了。他的心胸中并没有残留下任何败北感和劣等感之类的阴暗感情。

    充满着他身体的,是达到极限的惊叹和感动。

    欣然接受欲望。

    以拥有的力量互相碰撞。

    也承认共同享受欢乐的行为。

    利扎贝尔眼中的盟主,呈现出了这样一个有资格成为他们“红世使徒”的君主的英姿。仿佛受到了那种火热喜悦感的传染一般。他的全身都因为感受到比刚才扑出去的时候更强烈的**而颤抖起来。

    (呜呜——太可惜了!!)

    那种震撼达到了极限。他立刻平伏着身体。

    “是——!!”

    他的态度并没有丝毫虚假的成分.但同时也在内心大声呐喊:

    (战斗——我跟这位大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啊!!)

    以意志施加的统制由于心神的波动而丧失,七个分身全部消失无踪,变回了无数颗珠子哗啦哗啦地掉落在地上。

    盟主的声音说道:

    “嗯,这个身体,果然不错。”

    他轻轻把头一甩,那如黑色流水般的龙尾在一瞬间内就恢复了原来的长度。

    纵观舞台之下,只见聚集在大伽蓝殿里的全员都跟利扎贝尔一样,平伏在他的面前。

    欲望的肯定者。

    不仅仅对其强大的力量,同时更对他的存在方式本身感到敬服——在场的所有“使徒”都亲身体会到这种感受,产生了发自心底的喜悦,以沉默加以称颂,并以态度表示认可。

    ——他正是最有资格被奉为[化装舞会]盟主的人。

    过了一会儿,少年的声音说道:

    “共同向前迈进,这种实感,非常明显。”

    他落到地上,继续向前迈步。

    在场者当中只有三人没有平伏在地而是单膝跪下,守候在旁的贝露佩欧露和黑卡蒂(最后的一个自然是位于墙边的萨布拉克了)跟随在后,三人终于登上了舞台。

    翻动着衣裳转过身来的盟主,睥睨着众人说道:

    “好,站起来吧,‘红世使徒’们——我们已经没有继续逗留的时间了。”

    位于大伽蓝殿的全员。站在因骚动而被扯歪了的绒毯上的利扎贝尔也一样,都同时站了起来。目睹了这一幕,盟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作为盟主的存在方式和持有力量的披露,应该已经足够了。如果详细的说明再由自己来说的话,恐怕就有点画蛇添足了吧。他想到这里,就以眼神跟身旁的属下确认了一下。以少年的声音说道:

    “交给你了。”

    “是。”

    领命的贝露佩欧露优雅地弯腰行了一礼,久违地在他人的命令下履行自己长年以来肩负的职责——对组织下达指示。

    “从现在开始,即将对[化装舞会]成员进行御命的通达。”

    完全被盟主的存在所压倒的成员们,事到如今才想起谒见仪式上的另一个主题——足以左右自己命运的那件大事。

    他们[化装舞会]所奉行的御命。

    正因为对盟主的敬服和敬畏感情的强烈,期待感也在不断高涨。尽管没有人明确说出什么话,但是大伽蓝殿内已经充满了深沉的议论声了。

    认识这个名字的人——尤其是站在墙边的男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

    从舞台后方的墙壁上,飘出了一些既像是银色水滴也像是雾气的光点。光点马上形成了漩涡,保持着毫无厚度的状态向周围扩散。不一会儿,那漩涡就化作了空洞,逐渐被扩展成通往别的空间的道路,空洞的高度一直延伸到伽蓝殿能容纳的最高位置。

    只要是组织里的成员,无论是谁都曾经体验过的这个现象,正是“银沙回廊”。

    那是对“星黎殿”的内部空间进行重组,把远离的场所连接起来的特殊通道。

    成员们倒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漩涡中间——

    “让~你们久等啦!终~于等到出场时间,令人欢~欣鼓舞的御命!Excellent~!而~且Exciting~!的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被委托对御命进行技术方面的解说的男人,以高调得有点多余的拖长声音大声叫喊道。

    他的声音,是从“银沙回廊”的漩涡里面——不知位于要塞的哪个位置的区域传出来的。

    “这~个实验!能够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红世使徒’的地~位!因~此才称为‘御命’!我长~年以来的研~究,现~在终于开~花结果——”

    “教授。大家不是都在等呜哇啊啊啊啊!”

    声音一下子被断绝。取而代之的是“银沙回廊”里面亮起了昏暗的光亮。

    能看到的,是一个圆形的物体。

    然后。慢慢就可以看清楚那是一个从正上方看去的圆口炉灶。

    那正是周围缠绕着黑色煤烟的炉灶型宝具“格新诺姆”。

    平常总是插在那里、或者漂浮在那上面的三个宝具,现在已经不在了。漂浮在贝露佩欧露周围的锁链“达尔塔洛斯”、黑卡蒂所携带的锡杖“TRIGON”、还有修德南远征时带在身上的“神铁如意”,都以各自的方式存在于为实行御命而努力的人们身边。

    填满了炉灶的灰,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只以高低差来精细地描绘出立体形状的炉灰。不知不觉就形成了某个图像。

    那正是以现在“星黎殿”所停泊的国家——日本为中心的世界地图。

    “那么,就让我开始说明吧。”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贝露佩欧露的声音。

    ※  ※  ※  ※  ※

    位于世界角落的一个小镇。

    一个烟雨蒙蒙的夜晚,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古旧的铺石道路上踩着危殆的步伐。

    偶尔在街灯照耀下显露出来的身姿,是一个身穿古典式西装、瘦削得像竹竿一样的人影。跟西装配套的帽子,拿在手里的手杖,再加上从举止中透露出来的气质,都跟老绅士这个形容非常相称。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撑起雨伞。

    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被践踏至今、变得异常光滑的白色铺石,几乎跟被打磨得平整光亮的镜子一样,一闪一闪地反射出街灯的亮光。因为光源微弱的缘故,那种光亮并不足以照亮夜晚。但是看上去就好像点缀着黑暗的宝石、或者漂浮于黑夜中的光之小岛一样。

    践踏着那样的宝石,不断地从一个小岛过渡到另一个小岛的老绅士,忽然停住了脚步。

    “噢,好久不见了,德卡拉比亚。”

    他透过帽沿、以窥视般的视线向上看到的东西,是在雾雨之中突然浮现出来的一个自在式。

    在人类大小的圆圈内有一个五芒星、中央有一个眼睛状的纹章,仿佛还没睡醒似的半合着。

    “明明现在也不是紧急事态,真没想到你会现身啊。”

    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奇特外表,老绅士继续说道:

    “终于……动员令已经传达到我这里来了吗。”

    自在式没有回答,只是时而晃动,时而旋转,时而发生变化,就这样漂浮在雾雨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