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地面成为行军的最大障碍,被踩得稀烂的路边扔满了破烂不堪的草鞋,现在多数士兵已经穿上了从后方运来的胶鞋、棉鞋,那双倍受煎熬的脚板总算是舒坦了些。
滠口火车站。
一支共和军的部队正趁着这雨后初晴的难得时光做着体操,这支部队没有任何番号,因为他们是一支特殊部队:特战营。
特战营营长朱大牛,总参谋官柳耕春。
滠口火车站位于长江北岸,北洋军开来后曾留下一支部队驻守,不过当汉口战役发起后,那支北洋部队被湖广总督陈夔龙调到汉口驻守并覆灭在那里,所以,当共和军特战营开到车站并架起机关枪后,那几名留守车站的法国水兵就识趣的撤退了,双方甚至还交换了一下纪念品,特战营给的是几双崭新的草鞋,法国兵则留下了几罐法国香烟,因为那铁皮罐子上画着个拄着文明棍的洋鬼子,所以被共和军的士兵们称做“鬼子烟”。
现在,特战营的总参谋官柳耕春正坐在车站经理室的西洋沙发上,悠闲的叼着根“鬼子烟”,全神贯注的研究着手里那张洋文报纸,门外传来喊操声,训练的事情由手下那几个小参谋负责就行了,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关注一下世界形势,也有利于革命事业的开展。
这是张法文报纸,法国本土出版的《费加罗报》,从发行日期看,这张报纸印刷于半年前,然后漂洋过海,不知被哪个外国人带到了中国武汉,最终留在了这间经理室,并被人折叠起来,充当垫脚物塞在了沙发的一条腿下,直到刚才被柳耕春找到。
柳耕春毕业于江师电雷学堂,当初选修外语的时候他选了法文,再加上一度有传闻说两江总督打算派人去法国留学,所以学起法文来格外卖力,不过后来最终派去留学的目的地却是日本,他只能老老实实的留在国内等待分配,先在大清巡洋舰队呆了段日子,但因为他是江苏人,在海军里饱受闽系、鲁系军官排挤,郁郁不得志,一气之下走了路子调到陆军,在安庆武备学堂做了炮兵教习,后来熊成基发动起义,他头脑一热也参加了革命,赵北策动秋操新军起义的时候他跟了去,这之后就留在了共和军里,随即被派到朱大牛身边,协助朱营长组建特战营。
这几年里他的法文功课没放下,阅读法文报纸并不吃力,虽然那报纸上的消息全是半年前的,但他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报纸上的新闻里最让人感兴趣的是奥斯曼帝国的革命形势,在那个近东帝国的革命乱局中,柳耕春看到了此次“戊申革命”的影子,同样的内忧外患,同样的军人力量,或许,这个时代本来就属于军人。
看到兴头上。柳耕春干脆躺在了长沙发上。头朝门口举着报纸。
片刻之后。门外黑影一闪。将光线遮挡住。柳耕春仰头一看。营长朱大牛正和一队士兵抬着十几只筐走进经理室。
“放这里。就放在这里。”朱大牛命令那些士兵将筐放在了经理室。
“地雷?”柳耕春看清那筐里装地东西。急忙坐起身。将烟头摁在鞋底蹭灭。放下报纸站了起来。指着那竹筐问道:“从昨天到今天。你在兵工厂呆了差不多一天。就弄到这点玩意?机关枪呢?”
朱大牛晃了晃膀子。说道:“你是不知道啊。那兵工厂里人山人海。共和军要枪地。革命卫队要炮地。差点把刘督办给大卸八块。要不是总司令坐镇。我看。那帮人非得把兵工厂给拆了不可!这点地雷还是总司令批了条子才领到地。都是最新式地碰火地雷。踩上就炸。机关枪就别做梦了。这些好东西都被配给了机炮营。总司令不打算守滠口了。”
“不守滠口?那咱们地任务是啥?出击还是撤退?”柳耕春问道。
朱大牛指了指那些筐,说道:“当然是出击,总司令叫咱们坐上小火车到鞑子屁股后头去捣乱。”边说边摸出一张信笺。
“这是总司令的手令,你仔细看看。除了地雷,还给了咱们一些巡防营的号褂和旗帜,另外又派来几个文书,抬了架油印机,说要跟着咱们到北边去,顺道跟来的还有几个会说河南话的铁路工人,带着全套拆路家伙。”
“坐火车到北边去?就是滠口车站的那台小火车?可是光有车头,没有车厢,咱们怎么坐啊?”柳耕春拿着手令仔细琢磨。
汉口火车站原本有一列火车,但由于特战营炸了两座桥梁,铁路上还瘫着一列火车,汉口站的火车开不过来,滠口火车站倒是有一台平时用来维护铁路的小火车,保养得还不错,只是没有车厢,无法大批运送部队。
“工兵已经想法子运了十几架平板车过来,现在正在安装,等装好了咱们就能坐火车去北边了。”朱大牛捧起一颗地雷,又道:“总司令跟我说了,咱们马上开拔,坐小火车顺着铁路往北走,这仗怎么打由咱们自己琢磨,无论是拆铁路还是埋地雷,反正还是那句话:特种作战。”
“特种作战,特种作战。”柳耕春咂了咂嘴,回味着这个词。当初赵北派他下部队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个“特种作战”,讲得是一板一眼,让柳耕春眼前一亮的同时也使他困惑不已,不知道这种仗到底该怎么打,不过通过前几天的潜伏和作战,他似乎已抓到了一点诀窍,那就是避实击虚,攻敌不备,冒着最大的风险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在这种战斗中,特战营不必拘泥于传统作战规则,甚至也不必完全遵守上级的作战方案,只要最终的作战目的达到了,那么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没等柳耕春回味完毕,朱大牛已拿着本小册子递到他眼前,说道:“宣委会编的顺口溜,刚刚印刷了几十本,叫我偷偷顺了一本,以后你教我。”
柳耕春接过小册子翻了翻,这是一本扫盲教材,时政宣讲委员会编的,很适合给朱大牛这样的文盲用,不过他显然不打算亲自教这个白丁,于是笑了笑,说道:“我现在还在整理总司令编写的那些特种战训练教材,哪里有空教你识字?不过可以派给你两个老师。”
说完,向门外的卫兵喊了几句,那卫兵匆匆奔去,片刻之后带着两个士兵赶回。
那两个士兵在朱大牛跟前立正敬礼,柳耕春指着两人说道:“这两个新兵一个叫刘复基,一个叫蒋翊武,他们都是文化人,蒋翊武还上过湖南师范学堂,他们做你的文化教员比我更合适。”
“咋瞧着这么眼熟呢?”朱大牛拍了拍脑门。“想起来了!他俩昨天投军,可不会游泳,我没收他们当兵。参谋官,你从哪里把他们捡来的?”
这话说得很没礼貌,刘蒋二人虽然恼火,可没反驳,只是扭过头去望着柳参谋官。
“总司令批的条子,你不收也得收。昨天你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报到,总司令是他们的后台,我没那胆子不收。”柳耕春拿出两张纸条,冲着朱大牛晃了晃,却没往他面前递,反正这个文盲营长也看不懂。
朱大牛跨前一步,盯着面前这两个总司令特批的新兵,冷哼道:“不会游泳也还罢了,细皮嫩肉,这也能当兵?”
两人还是没说话,他们已经打听清楚这位营长的脾气了,你越是跟他顶撞,他越是要跟你死磕,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不行!我得找总司令去,把这俩少爷送回司令部去,总司令乐意收他们当兵,那就留在警卫营里好了,我的特战营不要。”朱大牛迈脚就往门外走。不怪朱营长挑剔,他的手下除了参谋之外无一不是身材魁梧的战士,伸手老茧,说话犯冲,刘蒋二人看上去斯斯文文,再加上不会游泳,确实很难让朱大牛满意。
刘蒋二人这才急了,齐向柳耕春使眼色。
柳耕春几步赶上,拉住朱大牛说道:“总得让他们试试吧?要说细皮嫩肉,总司令不比他俩人差,可还是把满清打得满地找牙,你就能保证他俩以后不能把皮磨糙?再说了,铁路不通,到司令部一去一回,至少几个钟点,总司令手令上叫咱们马上出发,哪里还容你去退新兵?刚把新兵给你派来,你就赶回去,往小了说这叫看不起人,往大了说这叫违抗军令,总司令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别忘了那个邓刚。”
朱大牛只好调头走回,盯着两人说道:“要想留下也成,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学游泳,我做你们的师父。”
“现在?”刘蒋二人面面相觑,可后面那句话到底是咽了回去。
现在可是冬天!
“不干?”朱大牛将眼一瞪。
“干!”两人只好点头,没办法,为了反清革命,豁出去了!
“那好,你们现在去把小火车从站台上开出来,咱们挂上平板车就走。”朱大牛说道。
“可我们不会开火车。”两人完全没脾气了。
“不会开就学!亏你们还念过学堂!”朱大牛甩下句话,气哼哼的走出门去,显然忘记柳参谋官叫这俩人过来是来干什么的了。
“柳参谋官,这怎么办?我们真不会开火车。”两人只好再向柳耕春求计。
柳耕春戴好军帽,将那张还没看完的《费加罗报》叠了起来,向两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别怕,那小火车有司机,你们就当司炉好了。朱营长就这臭脾气,最看不起旱鸭子,可又不敢不服从军令,但是呢,总司令又很器重他,所以啊,你们学不会开火车不要紧,可是如果学不会游泳,那还是去给总司令当警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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