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郓哥儿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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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当黄文嘉兴冲冲地跑到春梅屋子时,郓哥儿正与乔老爹陪着春梅说话,便笑眯眯坐到一旁,忍住不说那满肚子心事,满脸幸灾乐祸,只看郓哥儿变着法的哄春梅开心。

    这小子早看出春梅那颗芳心系在了郓哥儿身上,在哪儿正为郓哥儿要离开阳谷伤心呢,可这个傻小子好似鸭子听雷,全没半点反应,平时看着挺灵的啊,怎么今天拙嘴笨舌的?

    黄文嘉虽对男女之情丝毫不感兴趣,但到底此时民风早熟,这等挑通眉眼儿的事情算是看了许多回猪跑了,自然看得出,他自谓郓哥儿流连市井,还有什么不懂的?

    殊不知郓哥儿身重宅男“剧毒”,满脑子都是意淫式的推倒画面,见到春梅就本能的想着按部就班地调教小萝莉,殊不知人家春梅并非动漫中的白痴小女孩儿,人事儿不知。

    他那儿还正自以为是地酝酿萝莉推倒计划呢,人家春梅那都芳心暗许了,反倒是他慢了半拍。

    郓哥儿现在是满脑门子汗,只感如芒在背,便宜老爹的杀人目光时不时的扫来,这也太渗人了。

    春梅见郓哥儿的伶牙俐齿变成了拙嘴笨舌,忍不住噗哧一笑,脸上愁云微霁,好似月明烟云端。

    乔老爹舒了口气,笑道:“王妈说你昨晚独自垂泪,这又何必呢?春梅,郓哥儿说的不过是个故事,当不得真的,我闯荡江湖多时,从未听过这些人的名头。”

    乔老爹边在那里劝慰,边转头瞪了郓哥儿一眼:这小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啊,怎么说话这般不妨头,弄得春梅如此落泪。

    郓哥儿翻翻白眼,心道天晓得春梅为何不对段誉这个运气好到极点的文弱书生感兴趣,反倒喜欢乔峰这个赳赳武夫,我这么费了千辛万苦,绕了好大的弯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真是好人难做。

    但他见春梅这般摸样,心中亦在后悔自责,却不知春梅这是在触景生情自伤心事罢了。

    春梅本来活泼,但女儿心事如何宣之于口?唯有推诿道:“爹爹不必为女儿担心,春梅只是觉得打打杀杀终是不好,那故事里生活在的两国边关百姓何其悲惨。乔大侠确是为咱们大宋阻了契丹的南侵,可他怎能算契丹的卖国贼呢?不过是为了两国百姓免受荼毒而已,咱们老百姓不就图个安稳太平日子吗?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要有汉人契丹之分?”

    春梅的天真言语叫乔老爹与黄文嘉有点啼笑皆非,她的这番话在宋人看来只怕比郓哥儿之言更为荒诞不经。又见她娇容犹有泪痕,玉面好似雨打梨花般洁白,又是悄声细语地在那里翘起嘴角嘟起小嘴娇嗔,仿佛这天下风云汇聚之事不过是小二小女的发咒赌气般简单,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乔老爹眼中闪过温柔之色,温声道:“春梅,你有所不知,你只见那边关契丹百姓亦在受苦,却不道他们已是在享福了,若不是夺了世代在我汉人手中的大片河山,他们不过是群只懂弯弓射箭的蛮夷罢了,哪里会什么种地?即令如此,又何尝见他们干休?还不是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契丹人与我汉人不同,他们原本逐草为生,不事农耕,只懂破坏,你看连那乔峰的胸口都被绣上了狼头,可见契丹人生养孩子后教导的第一课便是狼子野心,掠夺成性,那些契丹百姓骨子里亦是掠夺成性,一旦战起,凡是青壮之人,便都是南侵我大宋的刽子手,就连那些契丹老者,你焉知他们手上未尝沾染过我大宋百姓的鲜血?反观我汉人,每日辛勤劳作,何尝欺凌别人,自古至今,受侵略时才奋起反抗,就是历代朝廷,也鲜有好战之人,那乔峰只因被咱们汉人教化,方才大仁大义,为两国休战自尽,但这有何用?亦不过阻挡了一时刀兵,却难保万世太平,那辽道宗立誓终生不侵我大宋,但辽道宗而今何在呢?他虽一?黄土埋身掩体,可他的子孙却绵绵不绝,这些人可不须守那誓言。何况,那乔峰亦不过是虚构出的人物,当不得真的。”

    好似声音气息大点儿,这春梅便会化掉一般,乔老爹竭力把声调语气都降下来。

    他生怕这小妮子大病初愈,如此情绪波动,以致病情反复,故此用语尽量浅显易懂,为的就是好好宽慰春梅,叫她想开,不必再为那些契丹人白白神伤,乔峰这等人物因其出身离奇,其行事做派,自与一般契丹人不同,不可因他的大仁大义便以为契丹人都可以理相劝又或者对其怜悯。

    黄文嘉脸上带着古怪笑意,眨眨眼亦在旁边宽慰春梅:“是极是极,人世间哪有这种人嘛?契丹大宋誓不两立,好凶恶的,乔大侠的愿望未免太过空中楼阁了,是不是郓哥儿?”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又把话头挑给了郓哥儿,只想看看郓哥儿出糗,这时候除了识破春梅心意,否则一切话语都是说多错多。

    郓哥儿很想和他们一起敷衍,可这行不通啊,万一说错了,春梅又是一场伤心。

    这个黄文嘉,存心想看自己出丑。

    不过也好,昨日有许多话还未说完,现下正是好机会,就着春梅的话头说吧,总比日后旧事重提万般突兀来得好。

    郓哥儿转了转眼睛,对春梅笑道:“别听文嘉胡说,乔峰大侠虽是子虚乌有之人,但他那愿望我却十分赞同。”

    黄文嘉闻言,心头一跳,不免对对郓哥儿大失所望。

    郓哥儿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声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怎么今日竟为了一个小女孩儿的欢喜就出违心之言。

    见微知著,来日必会因女色坏大事,如此行径,纵使有天纵之才,亦非令黄文嘉信服之人。

    黄文嘉暗下决心,要劝一劝郓哥儿。

    乔老爹亦轻喝道:“郓哥儿,胡说什么?小心把你打出去。”

    郓哥儿淡然一笑,乔老爹两人能意识到女真人的威胁固然是好事,可不能让他们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弄错了华夏民族的敌人,以为只要抵御了女真人,那便一劳永逸,万世太平。

    想到这里,郓哥儿摆摆手道:“你们别急,先听我说,我只问一句,无论秦汉时的匈奴也好,还是唐时的突厥也好,又或者今日的契丹,抑或来日的女真,他们为何如此频繁地侵略汉人江山?一者汉人极少主动招惹他们,二者汉人的地方又没法放牧,抢来何用?”

    乔老爹与黄文嘉齐齐一怔,这问题听起来简单,要回答也容易,但那背后的意思却叫人深思。

    郓哥儿扫了两人一眼,悠然道:“也许人人都会说,那是咱们汉人物产丰美,叫这些草原的狼群垂涎欲滴,这也对,换言之,是不是这些草原狼亦在垂涎仰慕我们汉人的文化呢?只是他们无法学习,把这些文化变成果实,就只好抢劫搞破坏满足自己一时之需了?若是条件允许的话,他们是不是也会向咱们汉人学习汉人的文化呢?”

    乔老爹很想说郓哥儿在胡扯,因为无论哪个朝代的草原狼们向来看不起汉人,都说汉人懦弱。

    可细想想,郓哥儿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那些草原狼们还真是一有机会就向汉人学东西,要不西汉李陵在匈奴过的怎么那般滋润?再看看南北朝的五胡,都有向汉人政权学习的举动,尤其是契丹人,不但体制上向汉人大加学习,连那生活习性都已大变,虽说契丹人还以畜牧为主,但辽地汉人耕种更见兴盛,乃是契丹国之重业。

    黄文嘉看了看郓哥儿,没明白郓哥儿的意思,依旧竖起耳朵听着。

    郓哥儿笑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些草原狼这么羡慕汉人的生活,只能偷学个一鳞半爪的,颇为不伦不类,这不是给咱们丢人吗?何不主动把他们汉化了?乔峰都被咱们汉人调教成那样了,其他契丹人也没问题吧?”

    啥?

    乔老爹与黄文嘉傻眼了,万想不到郓哥儿弄了这么一出。

    汉化契丹人?怎么主动汉化?难道把他们恭恭敬敬请到东京汴梁来,要咱们的道君皇帝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绘画,见到漂亮女人不能硬强,而应该挖地道,弄个什么“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调调?

    这话听起来不算大逆不道,可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味儿。

    乔老爹亦不知道该不该骂他,板了板脸,还是垮了下来,很是无语地瞅着郓哥儿。

    郓哥儿收起笑脸,肃容道:“孩儿不是开玩笑,而是有感而发,咱们汉人和那些不同名号的草原狼也算是斗了上千年了,可他们就好似疯草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割了一茬又一茬,打跑了下次他还来,尤为可虑者,最怕按下葫芦浮起瓢,你看契丹未灭,女真又强,总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倒不如釜底抽薪,永绝后患。他们不是羡慕汉人的生活吗?那就把他们完全同化,多少代后,一样变成汉人,再不知道有契丹之类的名号。”

    黄文嘉大摇其头:“这主意听起来很是动人,可根本不切实际,三国时曹操就干过这事情,想要汉化南匈奴人,可惜养虎为患,学了汉人本领的胡人更凶,契丹为何这般难打?究其原因皆在汉化上,原来他们只会游牧,侵略汉人也不过强极一时,占不得长久上风,可自打有了幽云十六州,他们便站住了脚跟。成为大宋立朝来始终心存忌惮的心腹大患,哪怕只剩下孤儿寡母,那也是‘三户亡秦’的大敌,你那故事里也讲到慕容复,便是一例。这般狼子野心,实难驯化。”

    一席话说得乔老爹连连点头:“郓哥儿,你不要如此天真。”

    郓哥儿嘿然道:“那是曹孟德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若我是曹操击败这些草原狼,便在那里殖入汉民男丁,与胡人女子通婚,子女皆为汉姓,胡人丁壮尽数迁出,发往各地,令其定居汉地,只可与汉人女子通婚,永住在女方家中,许以丰衣足食,夺其心志,所产子女亦皆为汉姓,如此,要不了几代,其后只知汉人教化,不知胡服骑射。”

    乔老爹与黄文嘉闻言豁然动容,郓哥儿之策果然毒辣,这已不仅仅是灭人国那般简单,根本就是灭人族,如此兵不血刃的招数,难得郓哥儿是怎么想出来的。

    可恨曹孟德已死数百年,否则定要引郓哥儿为知己。

    郓哥儿看两人目放异彩,心知说到他们心里去了,便嘻嘻笑道:“万事因地制宜,现下我大宋与曹操时又不同,但日后击败契丹女真,定不可要他们乱跑,先除掉那些有见识的部族首领,再委任贪图小利的族人为首领,而后对那些一盘散沙的百姓示之以威,诱之以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这些日后很可能再次成为草原狼的胡人分散开,那便成了。”

    乔老爹与黄文嘉连连点头,郓哥儿摸了摸自己的半光不光的头,又笑道:“若我是当政者,还要防患于未然,草原何其之大,将来不知有多少草原部落由弱变强,成为我汉人大敌,趁他们弱小,就该用上这计策。当然,这还需要辅以其他谋略,方可万无一失。”

    黄文嘉拍案叫绝道:“好你个郓哥儿,昨天竟还藏着一手!如此,我大宋将用无北患。”

    郓哥儿微微一笑,看向春梅,温声道:“春梅,你要明白,要契丹和大宋不再征战,那便只有此途,可保这片土地万世太平。”

    春梅却好似想开了什么,侧着头,轻轻一点,便怔怔入神了。

    乔老爹早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黄文嘉亦是心服口服,他已自知,若论计谋,郓哥儿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若说到对天下大事的把握,自己是远远瞠乎其后。

    郓哥儿其实并没有详细解释自己的意图。

    对眼前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至少黄文嘉心中已有了如何对付游牧民族的大体方略,这便够了,至于黄文嘉日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去做这件事情,他却无力左右。

    时代造就隔阂,许多事情他是没办法与黄文嘉沟通的。

    黄文嘉只看着汉民族北方的敌人,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圆的,如果条件成熟,敌人可以从四面八方向这片土地袭来,唯一抵御的方法便是这片土地上的汉人自强不息。

    说他是狭隘的大汉族主义者,他却不承认,正如乔老爹所说,汉人是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的,既然敌人要战,那便战,只为守护这疆土,要汉化那些草原民族,从长远看,也是为了他们好。

    如果说这片土地是个大家庭,那么便要有一个家长,而这个家长只应该是历史悠久文明高深的汉人,其他人只应当跟从,否则便请撤出这片土地,而后离开,如果搞内乱甚至篡谋上位,到头来吃亏的是大家,这是后世历史多次证明的铁证。

    不提其他,郓哥儿至死都不会忘记有清一代,那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腐朽政治以及满汉之防造成的巨大灾难。

    这片土地或许可以包容任何一个民族,但那前提却是汉人主政,这是让不得分毫的底线。原因无他,只有文化先进、人口占绝大多数的汉人才能把持得稳这片大地的走向,其他人都不行。

    郓哥儿不愿在这问题上多费唇舌,便笑道:“文嘉,今日我们便该去何九叔那里了,此事宜早不宜晚。”

    乔老爹亦是急脾气之人,此时萎靡之心尽去,豪情再起,便好似猛虎下山,最是等不得,当即长身而起,沉声道:“咱们走吧。”

    黄文嘉却一把拉住随即站起身来的郓哥儿,转头向乔老爹笑道:“世事当真无常,才只一夜,这事情便又生出波折。”

    乔老爹与郓哥儿心头一颤,却见黄文嘉眉宇间隐然有兴奋之色,便知是好事,连忙询问缘由。

    黄文嘉便把昨晚自父亲那里得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与郓哥儿两人听。

    原来昨夜黄素老头回家很晚,惹得家中母老虎大发雌威,祭出唠叨这不二法宝,一面连哭带嚎,一面连掐带拧,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不干不净的狐媚道子,不再要这合家上下的老婆孩子,把个黄素老头逼得没法没法的,万般无奈,才连哄带劝地把老婆安稳住。

    此时早惊动了一家老小,纷纷出来探听,却被黄素一个二个赶了回去,只留下黄文嘉和老婆,连声呵斥,要黄文嘉离郓哥儿家远点儿。

    黄文嘉心知其中另有隐情,自己又无法问出,便拿话挑拨母亲,令夫妻二人又嘁嘁喳喳说闹起来。黄素最后气得赌咒发誓,把脑袋哆嗦的好似长须人参,表明自己尚是清白之躯,就差立贞节牌坊了。

    黄文嘉一番旁敲侧击下来,终于弄明白了个中缘由,登时兴奋不已,这个张二官可算是为自己送来了额外之财。

    故此一大早便跑来报信,至于他那老爹,因为疯了一晚上,这时候还抱着枕头高卧呢,哪里管得了他?

    郓哥儿两人虽然没有黄文嘉的脑筋快,但这等鬼蜮伎俩也只算得上是小把戏,只潜心细想一番,便知其中有大文章可做,原本只在算计那生药铺子,连那狮子楼都不敢想,没成想天上掉下个张二官来,倒是意外之喜。

    至于那西门府里的内鬼来保,郓哥儿倒是有点印象,韩道国说那西门大娘子派此人到东京跑门路,没想到滞留到今日,更不想竟是暗藏鬼胎!

    不过如此亦好,己方只需把这水弄浑,还怕摸不着大鱼?

    三人相视一笑,耳畔竟好似响起佛国纶音,宛若天籁。

    仔细一听,却原来是敲竹杠的声音。

    一声一声,响得很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