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大官人躺地也许太舒服了,捂着腰眼儿赖在地上“哎呦”着不肯起来,很像撒娇,就这么着表演给郓哥儿三人看。
“西门大官人,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花痴疯病发了,把这大街当了自家暖脚婆娘铺的被窝?”
何九叔乐得开了花,只觉吐气扬眉,得理不饶人,嘴里就阴损开了。
西门庆睁眼看时,却看见自己的三个对头就在脑袋上方,眼中登时射出深刻的仇恨。
乔老爹冷哼一声:“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亏你成天求神拜佛撒香火,竟不知佛家此箴,忘了进退,至有今日,怨不得旁人。”
西门庆来不及回嘴,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迎上了郓哥儿的眼神儿,登时心头一颤。
又是这个眼神,那日如同看见死人的眼神!
难道他当日便已料到今日之事……原来要对付自己的不是乔老爹,竟是武松!
万不该与他为敌……
到这时候,他西门大官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丝悔念放生,只觉自己身体如腾云驾雾般飞升到半空中,侧头下窥时,才发现自己被武松单手举到空中。
生死关头,对死亡的惧怕令西门庆全忘了自己光棍儿放赖嘴里横的本色,吓得胯下小弟一泄如注,解决了人生最后一次生理需要,倒让西门庆临走没做憋死鬼。
西门庆嗓子和面目一起全非,狰狞的都走调变音儿了,口中叫道:“武都头,武爷爷,饶命啊。”
武松咬牙切齿,双目赤红,身子毫不受西门庆的晃动而动摇,似从地狱深处低吼出一声:“饶你不难,还我哥哥命来!”
西门庆登时魂飞魄散,还未及出声,便被武松怒掷于地,一刀剁下,割了西门庆的头颅。
那从西门庆脖颈处飙出的鲜血宛若喷泉喷了何九叔一身,吓了何九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庆春楼前登时鸦雀无声。
武松跪倒于地,双手一扯,露出黑漆漆长满胸毛的健硕胸膛,仰天悲啸道:“哥哥,在天有灵,魂去不远,可看见武二为你报仇了!”
言罢痛哭流涕,似有无限压抑良久的悲苦从胸腔里挤压而出,仿佛要把所有的伤痛倾泻干净。
此情此境,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阳谷县没有不知道武家兄弟二人冤屈的,故此无不同情武松。唯有方才那从庆春楼很有英雄气概地走出来的外乡书生不知事情根由,低声向旁人询问为何这杀人犯这般得民心。
哭得最哀婉就数那些过着平淡日子、向往离奇遭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了,一个二个拿着手帕抹着眼泪盯着武松的健壮胸肌傻想:快逃吧,拿刀持杖劫持奴家出城,海角天涯,奴家定要与你私奔,铺床叠被买菜烧饭洗衣缝补生儿育女……
良久,武松站起身来,面容冷峻,环顾左右,抱拳高声道:“各位街坊,武二今日为兄报仇,自当一己承担,与别人无关,我武二要到衙门自首,各位且请做个见证。”
众人轰然应是。
乔老爹却上前举起那坛子“透瓶香”,笑道:“武二兄弟,今日为民除害,焉得无酒?”
武松愕然,却见郓哥儿表情古怪地一耸肩膀介绍道:“这是我爹。”
乔老爹瞪了郓哥儿一眼,心道老子让你很没面子吗?
郓哥儿干笑两声,扯着脸色煞白、看着满身鲜血发呆的何九叔打着哈哈连说“今气很好啊”,顾左右言其他去了。
武松连忙接过酒来,正容道:“多谢兄长。”
拍开酒坛,鼻子一动,武松喜道:“这是景阳冈下的透瓶香!”
乔老爹含笑点头。
武松哈哈大笑,在温暖透亮的春朝旭日下,举起酒坛一气灌下,任泻出的酒浆遍撒衣襟……
众人被武松的豪情感染,登时轰天价叫好,而那询问武松杀人因由的书生则悄然转身默默离去,只是眼中一片敬佩的雪亮。
只有郓哥儿依旧悻悻然:老子和武松称兄道弟,自己是什么辈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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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大战之后当歌舞升平,可西门庆一死,树倒猢狲散,忽然间,大家都变得很忙。
武松忙着自首,街坊忙着作证,西门庆的家人忙着收尸,县太爷忙着审案敛财――西门庆一死,丑事败露甚多,还不趁机大肆勒索?
头日忙,这接下来几日就更忙了,散财敛财是很辛苦滴。
西门庆的妻妾忙着分夫君家产,西门庆的结拜兄弟忙着占死人便宜、瓜分光棍势力,满街泼皮无赖忙着投靠能给吃食的新主子,平日被西门庆偷了老婆欺压狠了的苦主更忙,大户忙着筹银子行贿打官司给武松脱死罪,贫贱之家忙着凑银钱酒肉送与武松,要他好吃好喝牢里安生。
几日下来,虽然县太爷肥胖若蹴鞠,却也好似练了天竺柔术般脚打后脑勺,只为赚了个盆满钵满,累得晚上很不男人地躺在小妾娇嫩滑溜的肚皮上连夜不举鼾声如雷第二天还意气风发显得特别大丈夫。
待坐上大堂再瞧瞧手下一干人等连带西门庆的结拜兄弟们一个二个红光满面,就晓得大家都这一票抄着了。
这西门庆的命案,好大一块肥肉啊……
只是可怜武松,你为大家发财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还要坐牢掉脑袋,这有点说不过去吧?何况你还帮我跑腿送礼呢!
于是县太爷很是慈悲地当堂洒下几滴热泪,便与刀笔吏搜肠刮肚为武松开脱罪名胡乱编造起来。
那东平府尹陈文昭可是个敏察睿智的清官,不好糊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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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谷县里人人变成无头苍蝇,郓哥儿却最清闲。
武松杀人后,他与何九叔还有那为武松审杀潘金莲作证的街坊姚文卿、赵仲铭、胡正卿、张老公四人就被县令寄监在门房里,等候发落。
据郓哥儿观察,那四位邻居都是法盲,没他们什么事,还都担心得坐在那儿一晚上一晚上地垂泪到天明。
何九叔是老狐狸,西门庆一死,他算是得道升天了,吃嘛嘛香身体倍棒,连日里忙着会客,人家都拿他当了帮着武松斗杀西门庆的大英雄了,团练里成群的徒弟蜂拥而至,拿着酒肉请他老人家发点儿慈悲心,亲口讲讲当日庆春楼之事,好似从他口中说出便是千真万确一般。
倒也是,现在外面这事儿的版本太多,而且越传越神,没个准儿,照郓哥儿听来,武松都快成会发气功冲击波的超级撒亚人了。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郓哥儿很想对他们说“武松不是悟空”,可大家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儿,一个小毛孩子,看杀人没尿裤子就不错了,还能说出什么见识来?
塞给郓哥儿几块牛肉,蹲墙角啃着玩去吧。
何九叔看郓哥儿这待遇和自己天差地别,未免有点羞愧,见郓哥儿全不在意,笑眯眯地大嚼酱牛肉,这才想起来这位小爷儿古怪着呢,哪里会和这些人见识?于是放下心来吆五喝六地喝酒。
三杯猫尿下肚,何九叔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登时言语间把自己描画成打入敌人内部以便骗取西门庆信任,最后盗毒骨为武大平原昭雪的无间道勇士。其中惊险曲折之处令众徒弟连连惊呼。
郓哥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臭白话,心道老大爷您当个小小团练屈才了,还是穿越到现代吧,到起点中文网发书您老一定是大神。
唯一来看郓哥儿的就是便宜老爹,第一天还给他带点吃食,后来见这小子在这吃得比自己都好,还有何九叔给免费说书听,索性不给郓哥儿送饭了,每日只到这里与郓哥儿一起蹭吃喝。
这还不算,武松在牢里自料必死,便把衣服行李都与手下分了,身上剩下的银两连带入牢后阳谷百姓大户送与他的银两倒有一百多两,也算是贫民里的大款了,这些身外的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无用,便都交给了乔老爹,美其名曰代为保管。
乔老爹慨然接受:自己儿子是武松兄弟,这笔遗产拿的心安理得。
郓哥儿却是闷声发大财:自己可是缺钱啊,武二哥,你也攒不住钱,随手就花了,不如成全了小弟,你我何分彼此嘛,你也不忍心看兄弟卖一辈子雪花大白梨吧……
如此富贵兼且清闲,原是一件给了皇帝都不换的美事,可唯有一样苦楚:
“你小子坐牢耽误了多少练抢时日?出来后给老子全补上!眼下你除了吃饭睡觉,就给我练导气之法!”乔老爹简直就是在咆哮。
得,好日子全泡汤了。
郓哥儿半夜里睡不着觉,一脸的黑线,掐着指头算时日:就这时代官僚机构的办事效率,等我出去,这得罚我几个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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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太爷这次挺给郓哥儿面子,三天后就把武松杀人案的卷宗送到了东平府尹陈文昭那儿,为武松开脱的理由编的还挺圆:武松回家拜祭亡兄,其嫂潘金莲不允,更与奸夫西门庆推到其兄牌位香案,致使斗杀二人,法虽难饶,情却可恕,拟判脊仗六十,刺配二千里外。
这卷宗寄出去县太爷也就是姑且一试,压根没抱什么希望,陈文昭简直就是官场异类,你几时见过他与各位同僚和光同尘?这棒槌就不懂什么叫“花花轿子大家抬”。
五天后,陈文昭那里回复了判决,结果比县太爷定的还轻!脊仗变成了四十,发配孟州牢城。
这话儿而怎么说的?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晒得陈文招开了窍?
县太爷满脑袋雾水,忙把武松与王婆押到东平府听候发落,武松原本得坐两月牢,可谁知道今年是闰五月,巴巴的得多肯一个月窝头。
连带着郓哥儿六人也来了趟东平府免费一日游,这一路游山玩水的,还有拿着水火棍的捕快沿途保护,那叫一个安全。
开心了,和武松说些江湖事,腻歪了,沿途捡点没人要的烂菜,像《九品芝麻官》大家欢迎十三叔包龙星一般问候一下关在囚车里的王婆,这小日子过的,别提多舒心了。
可好日子总过得太快。
郓哥儿六个证人到那儿当然无罪释放了,别人都欢天喜地,郓哥儿却有点犯怵。
想起回家就要面对便宜老爹,那心里心里直抱怨:这哪是爹啊,分明就是讨债的土财主。
这笔账我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