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未央 人纷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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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兄惠鉴:

    小弟与马兄一别十七载余,昔年道左相逢、倾盖而交,依稀恍如昨日,马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令人不胜嗟叹,早闻马兄梦入金陵,笑傲于龙盘虎踞之间,作神仙逍遥,叫世人艳羡。

    马兄亦知小弟曾遭大变,而至消沉,一蹶不振,至于今日,本欲销形腐骨,了此残生,然犬儿郓哥儿勇气犹烈于小弟当年,心中有浩然气在,志在利于社稷万民,观其才具,窃以为量也不小,志也颇高,谋也甚深,必可有功江山于来日,我心甚慰,更为之振奋。

    然犬儿年幼,且小弟远离江湖久矣,独力欲济大事而难支,故赧颜求于马兄,惟望马兄屈尊移驾阳谷,感念往日施以援手,则犬儿幸甚,小弟幸甚。

    另,马兄公子必已成人中龙凤,甚念,何妨同来?则又幸甚……”

    乔老爹放下笔,轻叹一声,举首望向窗外残月,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帘,再叹一声。

    果然,自己到底放不下那如烟旧梦。

    也好,既然躲不开,那便坦然面对吧,想起郓哥儿那确信不疑的面孔,乔老爹嘴角滑过一丝微笑,不经意间,昔年的豪情涌上脸来。

    自己这位朋友也算是好身手,此次接到自己的书信,那是必来的,此人最是仗义,昔年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又被自己救了他儿子的性命,当年每每欲报恩,但因自己退隐江湖,无欲无求,便也唯有作罢,后写信告知自己,他已定居金陵,终身不再离开,除非自己有事相求,他定当生死相报。

    乔老爹当年见到此信,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他要救人,向来恩不图报,何况自己万念俱灰,还会有什么需求呢?

    没料想今日到底厚颜写信相邀。

    世事之奇,的确难以预料。

    但为天下事,自己厚颜一次又如何?有这对父子在此,阳谷之事定矣。

    有朋自远方来,的确大快人心。

    乔老爹嘴角笑意更胜。

    屋中油灯终于寂灭,只余一缕轻烟在月光冲淡的黑暗中依依自灯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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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的夜晚,狮子楼却也闹到不堪。

    谢希大等人正在推杯换盏,黄素赫然在座含笑举杯,但他清楚,今日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坐在对面的那个衣着华贵的短粗胖子。

    别看这人衣着考究,浑身都是京城的手工,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委琐。

    这人长得也太寒碜点儿了吧?鬼头蛤蟆眼,阔嘴招风耳,一脸的鬼风疙瘩,再配上铁青的脸色,那真是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清瘀之痕雅盖香兰,说不出的反胃。

    黄素从来了后就没大吃东西,很饿,又想吐。没办法,谁让自己正对着这人呢?

    可是在座的谢希大们却食欲大开,仿佛见到自己的亲娘老子一般,不但服侍得人家大快朵颐,自己也据案大嚼。

    原因无他,这位是谢希大从清河县请来的财神爷――张二官人。

    这人的名头黄素倒听说过,在清河县就相当于西门庆在阳谷,那也是说一不二,跺一脚颤三颤的难缠人物,若说有不同的地方,就是此人人脉不强,不过是耗子扛枪窝里横,清河县里作威作福的威风。

    这也难怪,此人原不过是清河县张大户的侄子,那张大户不过是承接了祖上的基业,生平只做拿不上台面提一提的龌龊事,产业到了他这一代,原本是一头牛,倒也变成了一只驴,只见消减,这么个无作为的人得罪尽了人,偏又于发家置业一途安于现状,不善钻营,因此把祖辈留下的人缘儿丢了个一干二净,虽未断绝,却也疏远了,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似西门庆结交天下。

    所幸家里娘子持家甚严,才保住了这份产业不至破落,更与清河县历任县令打好关系,算是侍弄好了窝边草,不至惹祸。

    时日一久,张大户便成了“气管炎”,事无巨细,须得娘子同意方可。

    这段时间阳谷县武松斗杀西门庆之事弄得沸反盈天,尽人皆知,好事之徒为炫耀自己腹内谈资胜人,便每每翻出这事件中的个人典故来,黄素走家串户为人治病,自然知道那潘金莲原本是张大户家的丫环,后被张家嫁给了武大郎,至于内中根由,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

    至于这张二官人,本名叫做张懋德,只因张大户老来无子,那大娘子又暴毙身亡,故而接手接手这份产业,时日却不长,此人颇有些西门庆好结纳权贵、收用无赖的习气,只是掌管产业时日尚短,未能手眼通天而已。

    这样的人物黄素是不敢招惹的,故此腹内翻滚如波浪摇船,脸上还得嬉笑陪着,当日那西门庆老夫我都忍了,这个张二官,接着忍吧。

    黄素叹了口气,看了看在座的一干人渣,心道这群酒囊饭袋果然不学无术,名为西门庆的兄弟,不过是群跑腿儿的,有那贼心贼胆儿,却没有强盗的能为。

    那谢希大还算有点脑子,倒找到自己帮着他寻那傅伙计的麻烦,想办法把那生药铺子夺来,却不道此事甚难,其无外乎两途,要么生药铺子的账目有问题,要么这生药铺子的药毒死人了,又或者买的是假药。

    可问题那账目即令有猫腻,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置喙多嘴,人家西门大官人的遗孀吴月娘都没发话,他们算是哪门子水仙不开花,装什么大瓣蒜啊?

    至于说那生药铺子卖假药,那更是无稽之谈,西门庆人虽坏,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动了巧取豪夺的心思,他那买卖最讲信用,故此;骂他人多,用他药的人更多,这事情傅伙计可不会坏了规矩。

    再说此时风声鹤唳的,人家傅伙计还能不妨这一手?没看人家这些日子关门大吉吗?这就是不想授人口实。

    可现下这帮子人把张二官从清河县请来,算是哪一出啊?

    难道是想请这张二官出手帮忙?算了,这事情与己无关,还是不想为妙,……可是这张二官一来,自己可就算是外人了,这帮子人渣若是有所图谋,自己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呢?

    黄素又开始后悔了。

    慎言,一定要慎言。

    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黄素怀揣着怕事的小胆儿牢牢闭上嘴巴,不言不动,要不是点头哈腰,面带虚夸表情,还真有点宰相气度。

    酒过三巡,眼花耳热,谢希大轻笑一声,对着张二官套近乎道:“二官人,咱们谢张两家也算是世家通好了,只因小弟是个不孝子,丢了祖上留的官位,丢了前程,才迫不得已流落阳谷,今日有缘与二官人把酒言欢,不胜荣幸,来来来,咱们再敬二官人一杯。”

    谢希大一声提议,一桌子人立刻纷纷附和举杯。

    张二官却不举杯,只是皮笑肉不笑道:“这就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就不弄这些虚文了,还是正事要紧,你书信里说要送我一笔泼天财富,我这儿坐了一晚上,也不见半锭银子,你不会是戏耍我玩吧?”

    张二官半真半假一句话放出来登时就冷了场,大家你眼望我眼,大眼瞪小眼,到底齐齐把杯放下了。

    谢希大自仗着是清河县人,觉着与张二官亲近些,就陪笑道:“给小弟天大的胆子也不干做这种事……”

    张二官似笑非笑道:“谢兄莫慌,我这不过是玩笑话,我知你们的兄弟西门庆被那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的打虎武松杀了,他那家里不过一个娘子守着,正是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因此你叫我来,我便来了,难不成要辜负谢兄的好意?想必谢兄已经胸有成竹,定能送我这笔飞来横财,毕竟在座各位都是阳谷县的地头蛇,我这强龙过江,再怎么着也得仰仗各位一二不是?”

    张二官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更暗生心服之意。

    诚如张二官所言,西门庆一死,他们的靠山算是没了,再不想办法,唯有坐吃山空,吴恩典好一些,但也挺不了多久,可要他们拿下傅伙计又或者吴月娘,实在比登天还难,绞尽脑汁才想出怎么一个别人吃肉,自己喝汤的主意,索性把这张二官请来,帮着他来一次狮子大开口,能吞多少吞多少,自己好趁机分一杯羹。

    现下听这貌不惊人还有点恶心的张二官说话,却是条理清楚得很,更把己方有信心请他来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份心思,也不必西门庆差多少啊,日后这张二官收了西门庆的产业,定然要立足阳谷,自己还不趁着此时打好关系以图厚利,又更待何时?

    几个人渣一想到这儿,登时急着表忠心,最先张嘴的就是应伯爵,这小子一脸的赤胆,喷着横飞的吐沫:“二官人请放心,咱们交朋友所为何来?若有使令咱们处,兄弟们情愿火里火去,水里水去。愿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日死!不过是二官人一句话。”

    张二官哈哈一笑道:“应兄莫要取笑,这话想必当日对那西门大官人也不少讲吧?”

    应伯爵脸皮奇厚,虽被问得张口结舌,却也只是嘿嘿傻笑,并不脸红。

    黄素却在心疼眼前的菜肴,自己这里才刚被张二官折腾的没了胃口,这会子堪堪适应,却见那应伯爵成了喷壶,成片口水浇灌眼前菜肴,登时叫他彻底没了食欲。

    这顿亏了,白担了个坐席的名声。

    张二官掸了掸袖子,淡然道:“说说你们的主意吧?我明白,要有收获,就要有所付出,你们在阳谷有人脉,我却有大把的钱财,若是有大赚头,花出去几个钱原也不算什么。”

    众人渣齐齐望向谢希大,后者知道再废话这位爷就不耐烦了,连忙笑道:“二官人,不瞒您说,找您来,也是为我那兄弟的娘子着想,反倒忘了二官人的大事,该死该死,其实这里头油水大得很,我那兄弟死后,不算各项生意,单那家产就足足有十几万两银子……”

    谢希大才一句话,张二官的眼睛立时瞪圆:“十几万两,你没骗我?”

    谢希大陪笑道:“我哪敢啊,时时有这么多,我的意思是那西门兄弟走后,家中留下娇妻,虽非青春少艾,正近三十虎狼之年,哪里耐得住寂寞?况且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大的家业,又不明内里玄机的,只怕被家里的刁奴蒙骗了去,到时还不是任人摆布,可惜我等终是外人,何况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兄弟家里的事情,我们做不得住,但每每念及此,我便为我那兄弟伤心……”

    说着,谢希大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假惺惺地呜咽了几声,看的黄素直翻白眼儿,心道这小子当真是个卑鄙小人,把自己个说成正人君子,别人都是混蛋泼皮,全然不顾自己才是那最大的挖墙角的贼的事实。

    张二官看了感叹道:“西门大官人有你们这般兄弟,还真是他的福气啊。”

    这话听起来语气真诚,但怎么琢磨怎么是反讽,饶是众人渣如此厚脸皮也不禁齐齐老脸一红,谢希大连忙道:“这是我们做兄弟的本分,原也不值二官人夸奖,兄弟的意思是二官人不若行行好,把那西门大娘子娶过门来,也算是个好归宿。”

    张二官闻言哈哈大笑:“好计策,这倒使得,虽说我这口味只喜欢梳弄黄花闺女,但为这笔钱财,我倒可破例。”

    在一旁沉默寡言多时的孙天化忙道:“二官人若是喜欢雏儿,这有何难?我那兄弟临死前曾花二百多两纹银买了个小娘皮叫做春梅的,端的是花容月貌,只是我那兄弟偏偏与二官人口味相左,故而未动半根手指,若是二官人娶得那西门大娘子过门,那春梅不就是二官人的囊中之物了吗?”

    张二官嘿然道:“若是如此,我倒要见识一下,这年头买个能拉会唱的小丫头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个小丫头倒要二百两银子,不知是什么难得的货色。”

    应伯爵却在一旁瞪眼道:“你个孙寡嘴,与二官人胡说什么?那春梅前几日早被韩道国那小子拐跑不见了踪影,你在这里夸下海口,来日二官人要拿春梅,你上哪儿去大变活人去?”

    转向张二官,应伯爵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道:“二官人,您莫听他胡说,当日买那春梅,也不过是因为我那兄弟要与郓哥儿斗气而已,一个黄毛丫头值不了多少钱。若是二官人有意,不若随兄弟们到那丽春院,红二姑那里李娇儿的侄女李桂卿的妹子李桂姐,出落得好不动人,远非春梅所能比,正待贵客梳弄,二官人正巧来了,可不是天意?”

    黄素在一旁只听得头晕目眩,直分不清楚辈分,可他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把头深深埋下,春梅的名字才一出口,黄素就觉得心惊肉跳,他这时候才知道郓哥儿的那个妹子是什么来历。

    拐带人口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看看张二官,再一想想自己的小儿子日日到乔老爹家去,还拜人家作干爹……不行,回去就告诉那小兔崽子,日后再找郓哥儿,把腿打折!

    黄素暗自盘算,耳中却听张二官笑道:“你却慌什么?没了那春梅,我照样娶那吴月娘,只是无利不起早,你们这般热心,难不成全无半点私心杂念?”

    谢希大与众人对望一眼,才笑道:“二官人明鉴,自我那西门兄弟死后,咱们兄弟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也想找个营生混口饭吃,但没那本钱,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二官点头道:“这个我明白,你且直说无妨。”

    谢希大心知避无可避,成败在此一举,便把想要那生药铺子的事情说了出来,而后陪笑道:“若吴月娘做了二官人的娘子,那生药铺子的事情二官人自然问得,倒是二官人花上些许钱财,有我等在县衙摇旗呐喊,还怕他傅伙计不死?”

    张二官闻言点头道:“难为你们送我这一笔钱财,我便应了你们,只要这笔横财到手,姓了我张姓,那便容不得什么傅伙计猖狂,到底是你们的。只是我早听说那西门大娘子是个端庄稳重夫人,不是那风流荡妇,我就是有心要娶她,也不能强来不是?若是她不喜欢我这模样,我又如之奈何?”

    谢希大看了一眼吴恩典,这放高利贷的小子立刻解释道:“大官人放心,我那兄弟府上有个仆人来保是我们的眼线,这小子说吴月娘已经有孕在身,是我那兄弟在这世上的一点骨血,宝贝的要命,只要我们里应外合,找个机会生米做成熟饭,事后不怕吴月娘不从,她那肚中有孩子,绝不会寻短见,到时候万贯家财不就唾手可得?”

    黄素听得后背直冒凉气:现在可他算是明白了这群人渣的打算,这些人真是一群狼,这等伤天害理的主意都可想出来,自己混身其中,莫要助纣为虐才好。

    可是,自己能躲得开吗?

    张二官却听得双眼发亮,呵呵笑道:“原来竟是带着崽子来的,这倒有些韵味。只是我们何时下手呢?”

    谢希大见张二官被自己完全打动,忙打起精神笑道:“这事情还需等些时日,我那兄弟还未出七七,这七天一祭,便是绝好的当口,只等那来保安排,那小子倒也不贪心,只要那帐面上八百两银子的布货做报酬便可。”

    张二官点了点头,笑道:“好好好,若是汝等可玉成此事,我便是这西门家产业的新主,到时我定会助你等拿回生药铺子。”

    众人渣登时轰然,谢希大大喜过望,立刻拍着黄素的肩膀:“黄素先生,等着搬倒了傅伙计,那生药铺子里的买卖还需你老多多协助。我们兄弟实在不懂这些事情。”

    黄素这回彻底明白了,敢情人家是要拿自己当伙计用了。

    得,人家算是吃准了自己胆小怕事的脾气,如今知道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万不敢声张。

    正心思恍惚间,张二官已站起身来,笑道:“我听说那李娇儿原本要被西门大官人娶过门去,却不想错失爱侣,难免悲切寂寞,今晚便让我去陪陪这佳人,再叫上她那两个侄女,正好是三英战吕布,端的爽快。”

    众人渣立刻随声淫笑。

    张二官意气风发道:“西门大官人玩了我叔叔未弄到手的潘金莲,今日我却去嫖那李娇儿,来日还有吴月娘,端的是礼尚往来!”

    黄素却在发愁,眼前这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便如何是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