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乔老爹要发难,郓哥儿赶忙解释:“父亲明鉴,孩儿就是这个打算,阳谷是武二哥哥的伤心地,恐怕他一辈子都不愿回来了,他孤身一身,无亲无故,又名满江湖,漫漫前途,天下豪杰谁人不识?孩儿愿意奔走其后,联络豪杰,定可有所作为,比那投效军中强的太多了。”
乔老爹眉毛挑了挑,又放下,嘴角一撇,断然道:“不行!江湖虽然豪杰辈出,但匪气十足,别说你要练出一支强军需要用钱且并无出处,就是他们日常为生也不过是打家劫舍而已,所谓的劫富济贫,那不过是劫了别人的富,济了自己的贫。好点的还是劫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不好的那便是强盗,哪还分个贤愚良恶?兼且他们自由散漫惯了,极难镇服,单靠武功,也不过是一时之威,终难持久,你莫要忘了那有多少口子人吃马嚼等着你分配,那是多大的耗费,江湖汉子不事农耕,哪里来的财源?兄弟们吃不饱肚子,那便要喧闹,你又变不出银钱来,难不成纵匪去抢?”
郓哥儿亦在为这事情发愁,但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变化莫测,人算终是及不上天算,走一步看一步并非消极应对,而是因势利导,走出一片新天地来,何况在初期他是不会大规模的招兵买马,不但因为苦无财源,更怕招揽一批乌合之众。
他的打算是安定下来后选取精英,先把他们培养成合格的基层军官乃至上层将领,作为这支强军的种子,日后扩散到日渐庞大的军中。
好歹自己读过许多穿越类的小说,近代军队的军官养成这一套他还是懂的,好处更自不必赘言。
郓哥儿才要开口解释,黄文嘉却接口道:“干爹不必担心,郓哥儿远涉江湖,不过是要从那草莽中寻出兵员来。想来初期费用不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不成问题,至于以后,我自有办法。”
啥?!
郓哥儿有点傻眼,万想不到黄文嘉会说出这种话来。
乔老爹皱着眉头,有点麻木了,今儿这俩孩子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好放大言,你说你一个小破孩儿,顶多有点零花钱儿,就算从小攒压岁钱,掏出来那还不够塞牙缝的呢,你上哪儿去折腾那么多钱去?
这可不是你嘴巴馋了跑上街去几个大钱买它几个郓哥儿的雪花大白梨。
黄文嘉眼中闪过锋锐如利刃的精芒,淡然道:“我自幼为父亲抄写账本,钱财往来从不出错,更详研过商贾之道,生意场上你来我往诸般应对也和父亲学的八九不离十,若有足够本钱,再用上些手段,做些紧俏买卖,不出五年,定可有百倍之利。”
郓哥儿眨眨眼睛,再次对黄文嘉刮目相看,没想到黄文嘉还懂得经商,心道我怎么觉着他才像被雷劈过似的?强的有点儿逆天了。
不过一想到宋代商业的发达,再忆起连西门庆这等人物都可成为巨富,对黄文嘉之言也便信了大半。只是不知道黄文嘉手段如何,不过以此子之心智,即便现下稚嫩,只怕不出几年,便是行家里手了。
黄文嘉见乔老爹似有话说,抢先道:“我大宋年年向契丹蛮子进贡,但一向国殷民富,即便现下朝政败坏,花石纲劳民伤财,但百姓尚可过得下去,追本溯源,盖因商贾获利巨万,远超农桑,如此局面,我焉能不关心?商贾之事,实是孩儿的长处。”
郓哥儿恍然,黄文嘉有志于天下,对商贾自然上心,虽说未必脱得了轻视商人的书生腐气,但对其必有深入了解,何况黄文嘉不做虚言,他于经商一途怕不会是国士无双般的巨子手腕吧?
自古以来,中国商人之豪气未必便属于文人,范蠡、子贡、吕不韦……这些可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
这个黄文嘉虽不可能专心商贾,但以其谋略之出众,未必便会输于古人。
乔老爹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天花乱坠,但好不实用,譬如现在,你立身阳谷,又当在如何发家呢?”
黄文嘉淡然一笑,说不出的自信,扫了步步紧逼的乔老爹与满眼渴望的郓哥儿一眼,悠然道:“阳谷之事易为尔,眼前下手处就在西门庆留下的遗产上。西门庆那大官人的称号不是白叫的,单单他的生药铺子便好大的生发,我家自有药铺,也算得上财源广进,但和他西门大官人比可差的太多了,而且这小子最擅长巧取豪夺,为人阴险诡谲,又因与县令交好,不知道被他占去多少便宜,阳谷县对其人人切齿,却怒不敢言,无可奈何。但也正因他得来的东西许多来路不明,尴尬的很,他这一死便有许多事情说不清楚,正方便我们下手,他那做生意的人脉亦会被我们接手……”
说话间,窗外一阵无力东风吹过,片片落红飞下,园舞成阵,其中几瓣残红调皮,穿窗飘香而入,落在了黄文嘉身上。
黄文嘉停下说话,只用双袖轻拂,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眼角也不看一眼。
只是几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却让乔老爹与郓哥儿生出幻觉,仿佛这小子被诸葛亮附体了,给人以无比信服的感觉,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来的事情,这可是种精神境界啊,装是装不出来的。
郓哥儿有种感觉:这个黄文嘉就要崭露头角发威了,这可比自己预料的要早很多。
也好,商场如战场,其中变幻莫测尔虞我诈之处并不输于谋国大事,正好是黄文嘉历练的好地方,以此子的天赋,不出几年,便是国士无双了。
黄文嘉也不理会两人略显古怪的眼神,仿佛自己本来就是如此一般:“咱们阳谷县狮子桥下的庆春楼和他那生药铺子就是一例,此地原本只有药铺,那药铺的主人叫赵润春,亦是我阳谷县的名医,当年可比我父亲有名多了,他们赵家自本朝仁宗皇帝起世代行医,活人无数,因其医术高超,便累世攒下家资巨万,谁知被西门庆觊觎,赵润春一夜暴毙,西门庆又不知从哪里弄出了所谓的遗嘱,把这生药铺子与赵润春的女儿秀姑据为己有,成亲之夜,秀姑为报杀父之仇,灌醉西门庆,关在屋里,点火烧屋,而后自杀,谁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西门庆未被烧死,又见西花园鸳鸯阁化为灰烬,便把这片巨大的空地一分为二,盖了生药铺子和庆春楼,但这小子做贼心虚,他为镇邪压惊便听从个江湖骗子的建议,楼前雕刻了一对红眼披鬓、呲牙咧嘴的石狮子,所以这楼才叫做狮子楼。”
郓哥儿听得恍然:原来这个狮子楼还是西门庆的产业之一,自己走街串巷卖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那里可是好生意啊。
耳中又听黄文嘉道:“……多少年了,西门庆就这么用着,且赚了个盆满钵满,可这楼和这生药铺子到底怎么个归属,却一直悬而未决,现在西门庆一死,更加说不清楚了,西门庆的伙计与西门庆的那些兄弟一个个眼红着呢,谁不想分一杯羹?跑西门庆的家门,都快把人家的门槛子踏烂了。那西门庆的大娘子是个无能为的人,对这事情早就撒手不管了,反正府内不愁吃穿,这些年来西门庆赚的银钱十辈子都用不完,这些外面纠缠不清的事情不闻不问,听之任之,若是我们下手,用些非常手段,不需付出多大银钱代价,便把这两处产业抓到手里,不出三年,便可大富,到那时,郓哥儿练多少兵的钱也有了……”
乔老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小子才多大啊,怎的心思如此胆大心细,不但图谋天马行空不留痕迹,细论其中关节,此事亦可实施。
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的底细,娓娓道来,好似亲见。
乔老爹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黄文嘉竟是个不世出的天纵之才。
黄文嘉看着缓缓点头、显然被自己说了的乔老爹笑道:“这事做起来还需仔细审度,更尚需您老人家从旁协助,方可一举拿下,只是不知干爹是否愿意伸出援手。”
顿了一顿,黄文嘉又道:“我自不会要干爹单枪匹马做这事情,若干爹肯出手,我定会把联络人手的妙计奉上,此事能否成功,全在干爹一言而决!”
哈哈,这小子居然跟便宜老爹玩起了激将法。
郓哥儿忍不住喝彩,又忍不住想笑,真有黄文嘉的,被他这么一说,现下摆明了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局面:自己出去招兵,黄文嘉负责赚钱,现在就差把这两处地方盘下来了。
西门庆的这些东西来路不正,要想拿到手,破费却不多,只是惦记的人却不少,你要拔得头筹,那就得行非常手段。
如果乔老爹肯出马,阳谷县市井上面的头脸人物就得趴下一大半,再加上黄文嘉从旁策划,要弄到这两处产业可就有了七分把握。
在找帮手这件事情上,这小子可算得上是算无遗策了,他方才顾忌春梅在旁,说话难免隐秘。
俗话说单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又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便宜老爹虽说英雄了得,但这事情关系到泼天钱财,难免有人眼红,敢行险招,现在家里多了春梅,干爹并非了无牵挂,做起事情来难免缚手缚脚,但若有帮手,那便等若一只猛虎下了景阳冈,身后还跟着无数豺狼,万无一失了。
更妙的地方是,黄文嘉这是帮自己这只狡猾的兔子造好了第一只窟,虽说阳谷练不了强军,却会成为自己日后的一大财源。
乔老爹也是老狐狸一只,他自看得出黄文嘉在激将,但即令看破亦无从拒绝,黄文嘉给他画下的馅饼实在太大也太诱惑了,容不得他拒绝。
被黄文嘉如此“相逼”,乔老爹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涌起了尘封心底已久的豪情,他这一生虽不似乔峰般离奇坎坷,但那伤心处亦不遑多让,于男女之情处伤心欲绝,对从军之事亦提不起兴趣了,朝廷如此荒唐,军伍那般废弛,他一个人还能做什么呢?
如今眼见着不但郓哥儿长大成人,连春梅与黄文嘉都满是生机,叫他这心如枯井之人欢喜异常,郓哥儿与黄文嘉少年老成,胸怀天下兼且机深谋远,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那是万万比不上的。
且不说他们不过是白衣卑身,只看两人小小年纪,便为国心忧,更欲奔走效劳,为天下黎民万姓驱驰,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再不会错的。
大宋有此少年,天下何愁不四海升平?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功名利禄,不过粪土,既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眼见着大鹏广羽垂翼,只待远击长空,自己难道不该收起白首之心,以这老而益壮之躯,化扶摇好风,为二小儿借力,送其高凌青云?
若老夫可发少年狂,那便是童心未泯之人,否则人已年将迟暮心似秋霜,何来如此这方刚血气?
人可以知老,但不能服老。
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的乔老爹,扫了一眼从方才起便默然不语的春梅,使眼色道:“好小子,难得你二人有此志气,我便拼了一把老骨头,与你们做一场尴尬买卖,今日天色已晚,春梅还需休息,我们到此为止,来日再好好计划一番。”
郓哥儿与黄文嘉会意,便点头站起身来。
有许多话不好当着春梅面讲,这小妮子天真的很,黄文嘉那一肚子鬼主意虽然是为国为民,但到底是对付卑鄙之辈的卑鄙手段,说出来到底不大光明,莫要沾染了春梅才好。
黄文嘉生怕春梅察觉出三人背着她说话,便笑道:“这事情我脑子里已有了大体格局,但细节尚需打磨,明日我便不来了,坐在家里用功,必要给干爹一个完全之策。”
乔老爹会意,忙点头答应。
其实三人倒是多心了。
自刚才起,春梅便插不上嘴,这三个男人说的话题她有的似懂非懂,有的则完全不明白,直到郓哥儿说出要练出一支强军的话来,这小妮子才觉不妙。
她万没想到郓哥儿居然打着要出走的念头。
一时间,心里纷乱如麻,更好似从身上剜走一块儿肉般,比之方才听闻乔峰落崖还难过百倍,仿佛郓哥儿这一走便不再回来一般。
偏偏两人都姓乔,叫春梅更生恐惧。
可是自己有拿什么劝阻呢?
他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我只不过是个被他收容家中的小女孩儿……
春梅在这里情思困困患得患失,这般少女心事却无人理会的,乔老爹三人还以为她身子乏了,便要离去。
郓哥儿这时候高兴着呢,所说肚子里的货才抖搂了一半儿,但也尽够了,许多东西现在讲给便宜老爹与黄文嘉听为时尚早,言多无益,尤其是民族问题,如何永绝后患,他自有一套方略,只是现在弄得太过激进,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现在不是有两个明眼人和自己站到一块儿准备着应对女真人了吗?这第一步算是成功的踏出去了。
郓哥儿在那儿踌躇满志,自也没留意春梅那稚嫩情怀,看她情绪不高,以为这小妮子还在为乔峰难过,便温声抚慰几句,见春梅笑了,才与两人谈笑风生去了。
春梅不过是强撑,如今眼见郓哥儿离开屋子,仿佛再也不回来了,美目中迅速升起两团水雾,朦胧了视线。
她的世界开始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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